兵部侍郎郭淮一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
高悬观星台上的那一夜，一个“死人”的开口，彻底改写了无数人的命运。
神鹰卫指挥使郭淮，从云端跌落深渊，谋逆罪名铁证如山，被押入天牢。
兰荷码头查抄出的海量“黑铁”，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穿了京城官场光鲜亮丽的表象。
鸿胪寺卿、京兆府尹，以及数十名牵连其中的朝臣，纷纷下狱。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无数高门大户一夜倾颓，原本门庭若市的府邸，转眼便成了秋风扫过的落叶。
而大理寺，则在这一场风暴中，异军突起，成了朝野内外最受瞩目的焦点。
郑克官复原职，更因揭发谋逆大案，记下首功。
他的眉宇间，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意气风发。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真正力挽狂澜的，并非郑克。
而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却一出手便颠覆乾坤的大理寺仵作。
陆羽。
皇帝的嘉奖圣旨，破天荒地在朝堂之上宣读，其中特别提及陆羽之功。
赏银千两。
破格擢升，大理寺六品推丞。
当消息传遍大理寺时，整个衙门都沸腾了。
一个验尸的仵作，一跃成为掌管刑名审讯的六品官员。
这已不是鱼跃龙门，简直是白日飞升！
这份能让京城无数官员眼红到滴血的圣旨和崭新的官袍，最终被送到了阴冷潮湿的验尸房。
此时，陆羽正戴着手套，手持一根弯头缝合针，心无旁骛地处理着一具尸体。
那具为鬼面杀手“脱身”的替罪羊。
他缝合得极其仔细，一针，一线。
仿佛在修复一件即将重生的绝世艺术品。
郑克站在他旁边，看着那份被陆羽随手扔在工具盘上的圣旨，急得嘴上火燎火燎的。
“陆羽！我的陆大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一丝不解。
“这可是六品推丞！御赐的官身！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荣耀，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陆羽头也不抬，剪断最后一截羊肠线，打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外科结。
“当了官，就得审活人。”
他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活人是非多。”
他摘下手套，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递还给郑克。
郑克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观星台那一夜，死了几个神鹰卫，伤了几个大理寺的兄弟。”
陆羽将银票轻轻放在郑克手中。
“这钱，给他们的家人，当抚恤金。”
他的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你代我去办。”
郑克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银票，又看向陆羽。
他知道陆羽不为名利，却未曾想，他能做到这般彻底。
那份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让他窒息，又伴随着一股油然而生的敬意。
“我代死去的弟兄，谢过陆先生！”
郑克对着陆羽，深深一揖。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也更为纯粹。
郑克刚走，一道身影就贼头贼脑地溜了进来。
“陆哥！我听说你升官了！六品啊！”
陈皮搓着手，两眼放光，笑得见牙不见眼，那股子谄媚劲儿，比平日里多添了三分。
“以后我陈皮跟着你，岂不是能在京城横着走？”
“没要。”
陆羽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陈皮的热情。
“啊？”
陈皮的笑容僵在脸上，活像被定住了魂魄。
“为……为啥不要啊？当官多好，吃香的喝辣的，以后去听雨楼都不用给钱了！”
陆羽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扔了过去。
“给你。”
陈皮手忙脚乱地接住，掂了掂。
至少十两，顿时眉开眼笑。
可随即，他又想起了那一千两的巨款，脸上的笑容又垮了下去，变得苦巴巴的。
“陆哥，那一千两……”
“分了。”
“分……分了？！”
陈皮的声音都变了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简直痛心疾首。
“一千两啊！我……我辛辛苦苦推车上观星台，吓得差点厥过去，我的功劳……”
他委屈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那招‘厨房无敌风火轮’，可是首功！首功啊！”
“你的首功，值十两。”
陆羽淡淡道。
他将那柄锋利得能吹毛断发的柳叶刀，缓缓收回刀鞘，发出“咔”的轻响。
“买根好点儿的擀面杖，下次结实些。”
陈皮彻底蔫了，抱着那十两银子，欲哭无泪。
他跟在陆羽身后，看着陆羽收拾工具，清洗解剖刀，忍不住小声嘀咕。
“陆哥，你武功那么高，验尸又跟开了天眼似的。”
他声音里满是不解。
“干嘛非窝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出去当个大侠，受万人敬仰，不比跟这些……死人待在一起强？”
陆羽擦拭柳叶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照进来的那一缕阳光，光尘在其中飞舞。
“大侠，也终有一日会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平静。
“死了又怎样？生前风光过啊！”
陈皮不服气。
陆羽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在陈皮眼中，平添了几分深不可测。
“死了。”
“就归我管了。”
那一刻，陈皮看着陆羽脸上那抹平静的笑容，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他忽然觉得，什么大侠，什么将军，在这位陆哥面前，似乎真的……没什么分别。
陆羽重新戴上手套。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杯，呷了一口。
茶水已凉，但那股淡淡的苦涩，却仿佛与这验尸房的阴冷融为一体，别有一番滋味。
他知道，郭淮的落马，只是掀开了京城深水一角。
真正的暗流，还在涌动。
京城的天，看似晴朗。
却总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气味，盘桓不散。
就在这时，验尸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名大理寺的校尉，神色凝重，匆匆走了进来。
他的衣袍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渍，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
“陆先生，急事！”
校尉的声音，在验尸房里显得格外低沉。
“城外护城河里，捞上来一具尸体，请您过去一趟。”
陈皮撇撇嘴，又来了。
他已经习惯了。
陆羽点点头，接过递来的勘验工具。
他知道，新的“故事”，又要开始了。
“对了，陆先生。”
那校尉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补充了一句。
“那具尸体……有点怪。”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困惑与惊惧。
“他身上，穿着前朝的官服。”
陆羽的脚步，猛地一顿。
前朝。
这个词，就像一道闪电，划过他平静的眼眸。
这大夏王朝建立不过百年，前朝旧事，早已被深埋在历史的尘埃之下。
此刻，一具前朝官尸，从护城河中浮现。
这绝非寻常的命案。
“而且，在他心口的位置，我们发现了一个烙印。”
校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是一个……‘楼’字。”
陆羽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那个字，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某些尘封的记忆。
听雨楼。
他看着校尉那张写满恐惧的脸，语气平静如水。
“带路吧。”
他心里清楚。
这个“楼”字，与前朝官服的出现，绝非巧合。
这具尸体，会给他带来一个，比郭淮更深、更远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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