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屏幕的蓝光幽幽地映在李国栋脸上，将他的五官切割成一片片僵硬的、毫无血色的碎片。
画面无声地循环播放着：
深夜的客厅，只有冰箱运作的低沉嗡鸣。那个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张淑芬房间的方向滑入厨房区域的光晕边缘。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质睡衣，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几乎没有在地板上投下任何影子。她的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那台巨大的冰箱。
冰箱门被无声地拉开，瞬间涌出的冰冷白光吞没了她佝偻的上半身。
张淑芬的手伸进去，不是拿东西，而是将一个崭新的、包装精致的提拉米苏盒子——那个不久前林晓梅刚放进冰箱深处的甜点——取了出来。
她枯枝般的手指，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带着一种病态的干净，在光洁的纸盒上缓缓抚过，动作轻柔得近乎……
爱抚？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推到了冷藏室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取代了原本摆放的牛奶和水果。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关上冰箱门。
她站在那里，微微歪着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盒被“加冕”的甜点。
屏幕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沟壑，那嘴角，极其缓慢、极其诡异地向上牵拉，最终凝固成一个无法形容的弧度——
那不是微笑，是满足，一种投下致命诱饵、静待猎物上钩的、冰冷而扭曲的满足！
李国栋猛地向后一仰，仿佛被那屏幕里伸出的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
矮凳倾倒砸在地板上的那声闷响，如同重锤敲在他自己空洞的胸腔里。
他喉咙里挤出的那声“妍妍……”，嘶哑破碎，像砂轮在生锈的铁皮上狠狠刮过。
李浩被父亲的异状和声响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遥控器：
“爸？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惊慌，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国栋置若罔闻。
他的目光像两枚烧红的钉子，越过儿子惊惶失措的脸，死死钉在厨房的方向，钉在那台此刻在他眼中已经化为怪兽巨口的冰箱上。
那冰冷的白光，张淑芬抚摸蛋糕盒的手指，还有那凝固在嘴角的、令人作呕的“关怀”笑意……
无数画面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
寒意不再是脊背上的冷汗，而是化作亿万根淬毒的冰针，从他心脏深处轰然炸开，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地板正在塌陷，将他拖向一个冰冷黏腻的深渊。
“爸！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李浩提高了音量，带着哭腔，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副模样，像是灵魂被瞬间抽走了。
李国栋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气管。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幻影和眩晕，目光艰难地从厨房门口移开，落在儿子写满恐惧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那台还在嗡嗡作响的电脑屏幕。
李浩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去，屏幕上正好再次播放到张淑芬将那盒提拉米苏推到“c位”的瞬间。
少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仿佛被无形的恐惧攫住。
他认出了那个盒子，那个每天都被姐姐李妍塞进嘴里、散发着甜腻气息的盒子！
“她……她故意的？”
李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是她放过去的？就为了让姐……看到？”
他猛地回头看向李妍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厨房的冰箱，
最后死死盯住屏幕上张淑芬那张在冷光下如同鬼魅的脸。
李国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对……她故意的。”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冰冷的重量砸在地上。
他支撑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李妍的房间。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冰冷的针毡上。
他停在门前，手抬起，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门板后面，没有任何声响，一片死寂，反而比任何哭闹都更让人心头发沉。
这死寂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他颓然放下手，高大的身躯佝偻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愤怒、恐惧和无力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李国栋像一个高度戒备的哨兵，目光如同探照灯，
紧紧追随着李妍的一举一动。
每一次她走向冰箱，每一次她的手指伸向那个被张淑芬精心“供奉”在中央的提拉米苏盒子，
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晚餐的氛围日益诡异。
长方形的餐桌，李国栋和李强坐在一边，林晓梅、张淑芬和陈小雨坐在对面。
李妍总是坐在最靠近厨房的一头，仿佛随时准备起身去拿些什么。
桌上的菜肴冒着热气，林晓梅依旧扮演着热情的女主人角色。
“妍妍，尝尝这个红烧排骨，阿姨特意给你做的，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林晓梅夹起一大块油亮的排骨，热情地放进李妍碗里。
李妍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没碰那块排骨，筷子却伸向了桌上唯一的一盘清炒西兰花，夹了一小朵，
机械地送进嘴里咀嚼着，动作缓慢而缺乏生气。
“谢谢阿姨，”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刻板的麻木，
“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学习多费脑子啊！”
林晓梅嗔怪道，目光扫过李妍明显圆润了不少的脸颊和下巴线条，
“要多吃点，补充营养。你看小雨，就从来不挑食。”
她说着，又给陈小雨夹了一筷子菜。
陈小雨面无表情地吃着，眼神空洞，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张淑芬坐在林晓梅旁边，安静地小口吃着饭，眼皮低垂，仿佛餐桌上的暗流涌动与她毫无关系。
她偶尔抬起眼皮，目光会极其自然地、不带任何情绪地扫过李妍面前那盘几乎没动过的菜，
然后掠过她的脸庞，最终落在厨房冰箱的方向，停留一瞬，再若无其事地垂下。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一触即收。
李国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握着筷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强忍着掀翻桌子的冲动，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
“爸，”
李浩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有些发紧，
“我们学校下周有篮球赛……”
“嗯，知道了。”.
李国栋生硬地打断他，声音低沉得吓人。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监控画面里张淑芬那诡异满足的笑容，和女儿走向冰箱时那失魂落魄的背影。
一顿饭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虚伪的客套中艰难结束。
碗筷刚放下，李妍立刻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
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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