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
主卧？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扇熟悉的门。
那是他和前妻曾经的房间，后来是他自己的私人空间，
是他潜意识里这个家的“心脏”。
现在，它要被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老太太占据了？
就在这时，李妍冰冷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刺破了嘈杂：
“爸，我的东西放哪儿？”
她的目光越过忙碌的工人，越过林晓梅，
直直钉在李国栋脸上，充满了质问和压抑的怒火。
空气瞬间凝固了一瞬。
林晓梅立刻转过身，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
妍妍啊，你看这客厅乱的。别急，阿姨正安排呢。”
她快步走到李妍面前，试图去拉她的手，被李妍不动声色地避开。
林晓梅的手在空中尴尬地顿了一下，随即笑容不变，
转向李国栋，用一种“商量”却带着明显规划的口吻说：“
国栋，你看现在这情况。妈身体你也知道，晚上睡不好，有点动静就醒，还总起夜。
主卧大点，安静，带独立卫浴，对她来说最方便，能休息好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狭小的书房和拥挤的客厅，“
就是孩子们…书房太小，放双人床可能有点挤。要不…委屈妍妍先和小雨挤挤书房的小床？
虽然挤点，但好歹是个正经房间，比客厅强。或者…妍妍睡客厅沙发？打开也能当床。”
她最后这句说得轻飘飘，却像一根针扎在李妍和李国栋心上。
“我们俩呢，”
林晓梅自然地挽起李国栋僵硬的胳膊，身体亲昵地靠着他，
“就住次卧吧。虽然小点，但咱们挤挤也温馨。国栋，你说呢？”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充满了“为家牺牲”的恳切和对未来“温馨”的憧憬，
“都是为了妈的身体，为了这个家好。暂时的困难，克服一下，等以后条件好了，咱们换大房子！”
“都是为了妈的身体”、
“为了这个家好”—
—又是这熟悉的枷锁！
李国栋看着张淑芬坐在沙发上适时地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病容和因“麻烦”年轻人而生的“不安”；
看着李妍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和鄙夷；
看着林晓梅那张写满“贤惠”与“顾全大局”的脸；
再想起裤兜里仿佛还在发烫的“救命”纸条…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傀儡。
拒绝？
在这个混乱的搬家现场，在工人好奇的目光下，在“孝道”和“家庭和谐”的绝对政治正确面前，
他所有的疑虑和恐惧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不懂事”。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行吧。”
他终于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彻底认命的疲惫，
“妈身体要紧。就…按晓梅说的办吧。”
他甚至不敢去看李妍的眼睛，只是艰难地补充了一句，
声音低得几乎被淹没在嘈杂里：
“妍妍…委屈你…和小雨…暂时挤挤？”
回答他的，是“砰”的一声巨响！
关门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国栋的心上。
他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
李国栋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生活的囚笼，已经彻底铸成。
主卧的易主，不仅仅是一个房间的更换，
它是一场无声的加冕，宣告了这个“新家”真正的权力核心所在。
而他，亲手将自己和女儿，送入了这囚笼最逼仄的角落。
那声被门响掩盖的、来自心底的绝望呐喊，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前路，只剩下更浓重、更冰冷的迷雾。
但林晓梅似乎没被这巨大的关门声影响，反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了好了，总算安排妥当了。妍妍这孩子，有点小脾气，过两天就好了。国栋，咱们赶紧收拾次卧吧，晚上还得住呢。”
她自然地挽起李国栋的胳膊，力气不小，带着他往次卧走。
张淑芬在沙发上，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
“唉，委屈妍妍这孩子了…国栋啊，谢谢你体谅我这把老骨头。”
她的目光落在紧闭的书房门上，又缓缓移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陈小雨依旧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抱着书包，像一株缺乏阳光的植物。
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被搬进主卧的那张属于张淑芬的单人床，又迅速垂下。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对新环境的好奇或不满，
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次卧的收拾过程同样压抑。
李妍的东西被匆忙堆放在角落，林晓梅的东西占据了衣柜的大部分空间。
原本属于李妍的少女气息被迅速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林晓梅化妆品香气和樟脑丸味道的、陌生的氛围。
李国栋看着那张双人床被塞进这个略显拥挤的空间，感觉这里不像一个家，
更像一个临时避难所，或者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背景？
他和林晓梅，即将在这个背景板前，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晚饭是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进行的。
李妍没有出来吃。
陈小雨扒拉了几口饭就匆匆回了书房。
餐桌上只有李国栋、林晓梅和张淑芬三人。
林晓梅努力找着话题，试图活跃气氛，谈论着新家的布置计划，畅想着未来。
李国栋食不知味，机械地应和着。
张淑芬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喝汤，偶尔咳嗽一两声。
“国栋，多吃点，累了一天了。”
林晓梅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李国栋碗里，笑容温婉，“
明天我早点起来，给你做豆浆油条。对了，主卧的窗帘旧了，我看明天抽空去挑块新的厚实点的，妈睡眠轻，怕光。”
“嗯，好。”
李国栋含糊地应着。
主卧…那个本该属于他和林晓梅的空间，现在连窗帘都要为张淑芬量身定制了。
他看着林晓梅兴致勃勃规划着如何布置主卧的样子，心中那份怪异感越来越强烈。
夜深了。
新的“家”终于安静下来。
李国栋躺在次卧陌生的床上，身边是已经呼吸渐沉的林晓梅。
主卧的方向一片寂静，仿佛张淑芬已经安睡。
书房里也毫无声息。
但他知道，李妍一定醒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陈小雨呢？
她蜷缩在那张临时小床上，又在想什么？
他睁大眼睛，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这里不再是那个他熟悉了十几年的、带着亡母和李妍生活痕迹的家。
这里是一个战场，一个囚笼。
空间的重新划分，绝不仅仅是物理位置的挪动。
主卧的易主，像一场无声的政变，宣告了某种权力的转移和格局的确立。
他妥协了，为了那虚幻的“家庭和睦”，为了张淑芬“虚弱”的身体，为了林晓梅口中“更好的未来”。
他亲手把自己和女儿推向了更逼仄的角落。
窗外的风声依旧呜咽。
李国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那声“救命”像一个幽灵，在这个新家的每一个角落里游荡。
他蜷缩着，身体冰冷。
林晓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却感觉隔着千山万水。
这拼凑起来的床，拼凑起来的家，下面掩盖的，到底是什么？
黑暗中，他仿佛听到主卧的门锁，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落锁声。
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他的神经末梢。
他猛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却再无动静。
是错觉吗？
还是…那个房间，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不容窥探的禁地？
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李国栋知道，他踏入的这片迷雾，比他想象的，还要黑暗，还要深不见底。
而明天，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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