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腹狐疑地看了一眼手腕上廉价的电子表，距离他打完电话让送水泥，绝对不超过一个小时！这速度，快得反常，快得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他趿拉着鞋子，拉开吱呀作响的工棚门。李威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生意人精明的圆脸，此刻堆满了笑容，但这笑容显得格外生硬，像一层勉强糊上去的油彩，底下是掩不住的焦虑。汗水浸湿了他熨烫得还算平整的衬衫领口，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哟，李总！”罗明压下心头的不耐，脸上挤出一丝客套的笑意，“今天这速度，真是火箭上天了！我这刚躺下，您就到了？一个小时有没有？”
李威搓着手，眼神有些飘忽，干笑着解释：“咳，这不是……罗兄弟你电话里说要得急嘛！我怕耽误你工期，直接就从就近的仓库调货了，一点没敢耽搁！”他刻意强调了“要得急”和“不敢耽搁”，仿佛这份殷勤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罗明心里冷笑一声：鬼才信！
他这工地开工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天，上次李威送第一车水泥时，那叫一个稳当，这次却急吼吼地像是火烧屁股。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李总费心了。那行，开仓库门卸货吧。”
他带着李威走向堆放材料的临时仓库，顺手把还在另一个工棚里迷糊的罗亮吼了起来：“亮子！起来！点货！别睡了！”看着弟弟揉着眼睛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罗明心里掠过一丝兄长的“理所当然”：老小就该被大哥指使干活。
仓库门打开，李威带来的两个搬运工开始吭哧吭哧地往下卸水泥袋子。
罗亮拿着本子，睡眼惺忪地开始点数。
罗明站在一旁，目光却始终落在李威身上。
这位李老板完全没有平时送货时那种指点江山、谈笑风生的从容，反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眼神时不时瞟向罗明，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看李威有事说的样子。罗明心里明镜似的。他不动声色地摸出烟盒，弹出一支“红楼”递给李威，自己也点上一支，然后朝着仓库侧面一处堆放着废弃模板、相对僻静的角落扬了扬下巴：“李哥，这边抽根烟，灰尘大。”
李威如蒙大赦，赶紧接过烟，跟着罗明走到角落。两人倚靠在粗糙的木模板上，午后的阳光被高大的脚手架切割成碎片，投下斑驳的光影。沉默在弥漫的劣质烟草味中发酵了几秒。
罗明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他直接开门见山：“李哥，咱也不是外人。看你这样子，是有事吧？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不只是为了送这十吨水泥吧？”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
李威被点破，脸上的尴尬笑容更浓了，他下意识地搓着烟蒂，声音带着点讨好：“没…没啥大事，真没啥大事！罗兄弟别多想。这不是……好久没到你这边工地来看看了嘛？顺道过来瞧瞧，关心关心进度，呵呵。”他努力想把话说得自然，但那“好久没来”的借口在罗明听来简直漏洞百出——开工才十天出头，何来“好久”？
罗明心里暗啐一口：你说我信不信？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配合地点点头：“哦，这样啊。那李哥有心了。”他作势就要转身，“那行，既然李哥就是顺路看看，那咱们先去把货点完，数量无误，我这就给你签单子。亮子！点快点！”
“哎！哎！哎！罗兄弟！罗兄弟！”李威这下真急了，一把拉住罗明的胳膊，力气不小，脸上那层油彩般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只剩下赤裸裸的窘迫和急切，“别…别这么急嘛！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这人，嘴笨！”
罗明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两把小锥子：“李哥，早这样不就好了？绕那么大圈子，累不累？”
他弹了弹烟灰，语气稍微缓和，但话里的分量更重了，“说吧，什么事？能办的，我罗明绝对不含糊，给你办了。”他特意强调了“能办的”，潜台词清晰无比——不能办的，别开口，也别指望我。
李威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伪装的气力，肩膀微微垮了下来。
他猛吸了一口烟，仿佛要汲取点勇气，然后才压低声音，带着近乎恳求的语气：“一点小事，真的，对罗兄弟你来说就是举手之劳！我这边……最近有点回款上的压力，不大，但卡得有点紧。罗兄弟你看……能不能在张总（张波）面前，帮我递个话？请他看在咱们合作顺利的份上，先打一部分款子给我应应急？不多，就一部分就行！”他说得又快又急，生怕罗明打断。
罗明听完，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那点不耐烦被巨大的困惑取代了。
回款压力？找我递话？
他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自己这个工地，总共才用了李威一车水泥（10吨），仓库都有没用完呢，上次的货款按合同约定，结算周期还没到，肯定压着呢。
这次是第二车，刚卸货，单子都没签，更谈不上结款。
也就是说，李威压在通达公司张波这里的货款，满打满算也就十吨水泥的钱！
对于一个水泥供应商来说，这点钱算个屁？
值得他堂堂一个李老板，如此失态地跑来求自己这个小小的现场负责人递话催款？
你一个水泥供应商，一车货都压不了？那你还做什么供应商？
一股荒谬感涌上罗明心头。
他太清楚这行的规矩了：稍微大点的项目，材料款结算周期动辄按季度，甚至按工程节点（比如主体封顶），关系好点的按月结都算快的。
像李威这样，才供了区区十吨货，就火急火燎要求“先打一部分款”，简直闻所未闻！这已经不是正常的生意往来，倒像是街头小贩做一锤子买卖，生怕对方赖账跑路！
瞬间，罗明看向李威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懂规矩、上不了台面的“小瘪三”，一个连基本商业信用都岌岌可危的可怜虫。
他甚至开始怀疑李威的供应商身份是不是掺了水。
“李总，”罗明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总共也就上次那车十吨的货款压着吧？撑死了几千块钱。这点钱……”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叫我怎么跟波总张口？我这脸皮，还没厚到为了这点‘小钱’去烦扰公司老板的地步。波总日理万机，管的是整个公司的盘子，不是我这一个小工地的几袋水泥钱。”他直接把“小钱”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既是点明事实，也是在打李威的脸——你李威就为了这点“小钱”慌成这样？
李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罗明的鄙夷像针一样扎在他脸上。
他急得连连摆手，额头上的汗珠更密了：“误会！天大的误会啊罗兄弟！我李威再不成器，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个份上，为了几千块钱就上门催债，还要求现结！我李威在建材行当混了这些年，这点规矩和脸面还是要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一种更深层的不安：“是……是其他工地！通达公司在其他工地上，还有我供的货！量……非常大！”
“其他工地？”罗明的心猛地一跳，眉头皱得更紧了。
张波这个通达公司不是才创建的吗？
中医大这个项目，听张波说是公司的第一个工地，算是立足之战。
哪里又冒出来的其他工地？
他心里的疑云瞬间扩大。
难道张波背地里又接了新项目？
速度这么快？但这事自己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作为现场负责人，就算新项目不归他管，总该有所耳闻吧？张波和齐奇他们，瞒得这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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