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根透明的管子从绷带下延伸出来，连接着旁边的输液架和引流袋。监测仪发出平稳而单调的“嘀…嘀…”声，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线条和数字。
苗凤正佝偻着腰，站在床边。她手里拿着一块沾湿的软布，动作轻缓得如同羽毛拂过，小心翼翼地为丈夫擦拭着裸露皮肤上残留的碘伏痕迹。
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和温柔。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罗亮守在床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护仪，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李秀云抱着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罗浩，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罗娟则搂着罗欣，小姑娘显然被这肃穆又有点吓人的场景弄得有些不安，紧紧依偎在姑姑怀里，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担忧。
“爸怎么样了？”罗明走到床边，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落在父亲苍白的侧脸上。罗华平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显然麻醉还未完全消退。
“还没醒呢。”李秀云轻声回答，目光敏锐地落在了罗明手上捏着的几张纸上，“这是……医生给的？”
“嗯。”罗明将医嘱单递给李秀云，“毕主任交代的术后医嘱。用药方面不用操心，护士会按单子来。你重点看看饮食和护理方面的要求。”他知道妻子心细，记这些比他强。
李秀云接过那几张承载着专业术语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就着病房不算明亮的光线，蹙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起来。她的文化程度不高，但事关公公的康复，她看得异常认真。
“妈，”罗明转向还在默默擦拭的母亲，“您歇会儿吧，我来。”他伸手想去接苗凤手里的软布。
苗凤却固执地摇了摇头，避开了儿子的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容置疑的坚持：“不用，我来。你爸爱干净，我擦得仔细。”她的手依旧轻柔地在丈夫的肩颈处擦拭着，动作稳定而专注，仿佛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为丈夫做点什么的凭依。
罗明没有再坚持，他知道母亲需要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焦虑和无助。他转而看向那几张医嘱单，对李秀云说：“秀云，你给妈念念重点，特别是吃的和平时要注意的。”
李秀云点点头，指着单子，用尽量清晰平缓的声音念道：“妈，医生说了，爸现在需要高营养，好消化的东西，鸡蛋羹、鱼汤、烂糊的面条这些都行，但是——”她加重了语气，“绝对不能沾油！不能沾辣！一点都不能碰！要吃得特别清淡！”
苗凤一边擦，一边用力点头：“嗯，嗯，我记着了！清淡！不放油，不放辣椒！我回去就熬小米粥，熬得烂烂的！”
李秀云继续念：“还有，要勤翻身。医生说要每两小时翻一次身，防止长褥疮。翻身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不能碰到伤口。还有，”她指着另一条，“要勤按摩！特别是腿和脚，还有后背能碰到的地方，要这样揉……”她放下单子，伸出手在罗浩的小腿上示范着轻轻揉捏的动作，“医生说这样能活血，防止肌肉……萎缩。”她努力回忆着毕主任说的那个词。
“按摩？我会！这个我能干！”苗凤立刻应道，看着李秀云示范的动作，“就是揉揉捏捏，活络筋骨嘛！以前你爸腰疼我也给他捏过！”她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能帮上忙的积极。
“还有，大小便的情况要特别注意，要记下来，有啥不对劲立刻告诉护士。”李秀云补充道，然后又念了几条关于保持皮肤清洁干燥、注意情绪安抚的要点。
罗明在一旁听着，心中稍安。这些具体的、能立刻着手去做的事情，像是一根根锚，将他从刚才那巨大的精神风暴中暂时拉回了现实的岸边。他看着母亲仔细擦拭的样子，看着妻子认真念医嘱的样子，看着弟弟紧张守护的样子，看着妹妹搂着侄女安抚的样子……这才是他需要全力守护的根基。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在李秀云怀里昏昏欲睡的罗浩，突然扭动起来，小手指着病床上外公腰间的引流管，奶声奶气地喊：“管管！红红水水！亮亮！”小家伙显然被那透明的管子和里面淡红色的引流液吸引了。
“浩浩乖，别动！那是给爷爷治病的管子，不能碰！”李秀云连忙抱紧儿子，轻声哄着。
罗明看着儿子懵懂好奇的眼神，再看看病床上俯卧的父亲，心中百感交集。生活的重担、人情的枷锁、未来的凶险……一切都没有消失。但此刻，在这间弥漫着药味的病房里，在家人笨拙却无比用心的守护中，他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足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节奏感。
离门最近的罗亮下意识地起身去开门。
门开处，张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天没有穿工装，而是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休闲夹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和一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进口奶粉（显然是给罗浩的）。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庄重，目光迅速扫过病房，最后落在窗边的罗明身上。
“波总？”罗明有些意外，连忙迎了上去。
“罗明。”张波点点头，声音温和，目光转向病床，“听说伯父今天手术，顺路过来看看。手术还顺利吧？”他的问候自然得体，既表达了关心，又不会显得过分热络。
“顺利！顺利！李院士亲自主刀，说手术很成功！”罗明连忙回答，侧身让开，“波总您太客气了，还带东西……”他接过张波手中的果篮和奶粉，沉甸甸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一点心意，给伯父补补身子，奶粉给小家伙。”张波摆摆手，目光投向病床上的罗华平，看到老人俯卧的姿态和身上连接的管子，眉头微蹙，流露出真诚的同情，“伯父受苦了。术后感觉怎么样？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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