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亮小跑着过来，手里捏着那本熟悉的硬壳笔记本和一张送货单，脸上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哥，点好了。325水泥，200包，整整齐齐都码进仓库了。”他把单子递给罗明，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脸色灰败、像丢了魂似的李威。
“先等等！”李威的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的，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他抬手阻止罗明签字，那只手微微颤抖着。
罗明心领神会，立刻对罗亮说：“亮子，你去跟司机师傅们说一声，稍等一下。就说我跟李总还有点重要事情商量，很快就好。”他的语气平静，但眼神却异常凝重。
罗亮看看大哥，又看看失魂落魄的李威，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哦”了一声，带着满肚子疑问转身跑回货车那边去安抚司机。
看着弟弟走远，罗明转向李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李总，威哥。别再犹豫了！时间不等人！赶紧按我说的办！”他眼神锐利，像要刺穿李威最后的迟疑，“你拖得越久，窟窿可能越大！齐奇——他本来负责这个工地的水电，今天上午已经换人了！换了个叫赵朗的接手！这说明什么？说明公司内部可能已经在调整，或者说，齐奇的问题可能已经捂不住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宜早不宜晚！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弄清楚，早想办法！难道你想等那四十万彻底变成死账，再哭天抢地？”
他凑近一步，几乎是贴着李威的耳朵，用更低、更清晰的语气强调：“记住！有事就往财务身上推！多简单的事？财务对账，天经地义！你李威本人完全不知情，是财务按流程办事！你接到财务报告才着急上火！这理由，无懈可击！”
罗明最后放出的这个关于齐奇被换掉的消息，如同在李威已经沸腾的恐惧油锅里又泼了一瓢冰水，瞬间激起剧烈的反应！
李威那双原本灰暗绝望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剧烈收缩，里面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绝望！他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废弃模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齐奇被换掉了？水电这么核心的环节都换人了？这绝不是小事！这几乎坐实了罗明的猜测——齐奇肯定出大问题了！而且公司高层（张波）很可能已经察觉，甚至开始切割了！那他的水泥……他的四十万……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终于压倒了最后的侥幸和迟疑。
李威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再犹豫，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一把掀开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灰色棉袄！
棉袄下，赫然露出一个鼓鼓囊囊、用厚实帆布缝制、勒在腰间的巨大腰包！这腰包几乎有半尺宽，沉甸甸地坠在他的腰侧，与他此刻的狼狈形成一种荒诞的对比。他熟练地拉开腰包上复杂的金属拉链和几道按扣，手伸进去摸索着。
罗明屏住呼吸，紧盯着李威的动作。只见李威从那仿佛百宝囊般的腰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厚绒布包裹着的物件。
他一层层揭开绒布，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露出来的，赫然是一部在那个年代象征着绝对财富和地位的“小巧的”摩托罗拉手机！那深沉的黑色外壳在斑驳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天线笔直，厚重的机身握在李威汗湿的手中，显得分量十足。
这玩意儿在1995年的工地上出现，简直是鹤立鸡群，是身份和实力的象征，但此刻握在李威手里，却只透着一股走投无路的悲凉。
李威的手指有些颤抖，他笨拙地翻开手机盖，露出了下面排列整齐的按键和小小的绿色屏幕。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神空洞了几秒，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斗争。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又迅速伸回那个神奇的腰包，这次掏出的是一本边缘磨损、卷了角的巴掌大小通讯录。他急切地翻开，粗糙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间快速滑动，汗水几乎要洇湿纸页。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老何”。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来按下第一个键。那按键发出的“嘟”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次按键都像是敲在自己的心上。
电话接通了，短暂的等待音后，一个略显疲惫的男声传来：“喂？哪位？”
“老何！是我，李威！”李威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却又掩饰不住紧张的“熟络”和“急切”。
“李老板？稀客啊！这个点打电话？是要加急做财务报表了？还是税务局那边……”电话那头的老何似乎正在忙，语速很快。
“不！不是做报表！”李威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老何，现在！立刻！马上！求你个急事！”
电话那头的老何似乎被李威这不同寻常的严肃和急迫镇住了，停顿了一下：“……你说？”
李威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公事公办：“你现在，马上，以‘威达建材’的名义，给‘通达建筑安装工程公司’打电话！对，就是张波张总的通达公司！用你财务的座机打！打他们公司的办公电话！”他语速极快，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通达？张波那儿？打电话干嘛？”老何显然很困惑。
“对账！财务对账！”李威斩钉截铁地说，“你就说，年底了，我们这边财务要做账，需要和他们公司核对一下截止目前所有未结清的货款明细！请他们财务部务必提供一份详细的欠款清单，上面要**明确列出项目名称、供货时间、材料种类、数量和对应的应付金额！**特别强调，要**所有项目**的！一个都不能漏！”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话筒里：“老何，你听好了！**重点！**你在询问的时候，要‘不经意’地、用非常自然、非常公事公办的口吻提一句：‘对了，还有博物馆那边那个项目，1400吨水泥的费用，麻烦也确认一下，是否包含在总欠款里？我们这边需要单独做个备注。’记住了吗？就这么说！语气一定要自然！就当是顺口一提，核对一下而已！”
电话那头的老何明显迟疑了，声音带着疑惑和警惕：“博物馆？1400吨水泥？李老板，通达公司有这个项目吗？我怎么没印象？你这……是要我探什么口风？这不合规矩啊，万一……”
“老何！”李威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狠厉和不容拒绝的威压，打断了他的质疑，“你别管那么多！就按我说的做！你只是个做账的财务，你懂什么项目？你只是按流程核对！懂吗？！你只需要问清楚，对方确认或者不确认就行了！别的不用你操心！”
他似乎意识到语气太重，又立刻放缓，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诱哄：“老何，帮兄弟这一次！大忙！只要确认了就行！问完立刻给我回电话！放心！好处少不了你的！哪次请你做账、处理税务问题，我李威亏待过你？哪次不是安排得‘到位’？这次办好了，翻倍！我说话算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只有电流的滋滋声。
显然，老何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是巨大的诱惑和过往的“到位”安排，一边是这明显不同寻常、风险未知的要求。最终，利益的砝码似乎压倒了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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