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画面从滔天的黄河转向了湖广一带连绵的群山与城池。曾经意气风发、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战略的杨嗣昌，此刻已是满面风霜，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
“老铁们，崇祯皇帝将内剿‘流寇’的重任，几乎全压在了兵部尚书、督师辅臣杨嗣昌的身上。”朱及第的声音带着一丝同情，“他确实竭尽全力了，像救火队员一样，追着张献忠、罗汝才满中原跑。但形势却像脱缰的野马，越来越失控。”
画面中，杨嗣昌的令旗似乎不再那么有效。尤其是大将左良玉，这位凭借军功崛起、手握重兵的悍将，对杨嗣昌这位文官出身的督师，越来越阳奉阴违。
“网友【尾大不掉】：左良玉：听调不听宣，老传统艺能了！”
“网友【指挥不动】：杨嗣昌心里苦啊，手下最能打的将领都不听话，这仗怎么打？”
“更要命的是，”朱及第继续道，“朝廷内部，那些言官清流们，可没闲着。他们不断上疏弹劾杨嗣昌，说他‘劳师靡饷’，‘剿抚失宜’，甚至攻击他父亲的去世他未能守孝（丁忧），是不忠不孝！这些奏章，如同冷箭，不断射向心力交瘁的杨嗣昌，也动摇着崇祯皇帝对他的信任。”
“就在杨嗣昌被张献忠拖得精疲力尽之时，一个与他战略无关，却足以改变全局的巨变发生了——李自成在河南死灰复燃，并且迅速壮大！”天幕地图上，代表李自成的红色区域在河南急剧扩张，“这下，杨嗣昌的‘十面张网’战略彻底破产。他不仅要对付滑不溜手的张献忠，还要分心应对气势汹汹的李自成，左支右绌，防线处处漏风。”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他穷追不舍的对手——张献忠。
“崇祯十四年二月，狡诈的张献忠玩了一手漂亮的‘声东击西’。”朱及第描述着那惊险的一幕，“他率领精锐骑兵，一昼夜疾驰三百里，出其不意地奔袭了杨嗣昌的大本营，湖广重镇——襄阳！”
画面中，襄阳城在夜色中火光冲天，守军猝不及防。更让杨嗣昌绝望的是，襄阳城内囤积着他为全军准备的“五省饷金”、大量军械甲仗，以及他的督师印信，全部落入了张献忠之手！
“网友【偷家啦！】：卧槽！张献忠这波操作天秀！”
“网友【致命一击】：杨嗣昌：家被偷了，钱和印都没了，这还玩个屁？”
襄阳失陷、军资尽失的消息传来，杨嗣昌如遭雷击。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军事上的惨败，加上朝廷内部必然随之而来的汹涌弹劾，”朱及第语气低沉，“让杨嗣昌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他深知崇祯皇帝的脾性，袁崇焕等人的下场历历在目。他不仅事业崩塌，连性命和名誉恐怕都难以保全。”
画面给到病榻上的杨嗣昌，他上书向崇祯请罪，其中悲凉地写道：“……臣心已碎，臣力已竭……”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请罪书，也未能换来崇祯皇帝丝毫的宽慰或体谅。”朱及第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崇祯的回复，只有冰冷的斥责和问罪。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网友【兔死狗烹】：崇祯：锅都给你背好，朕依旧是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网友【熟悉的配方】：又是这样！用你时往死里用，出事了全是你的错！”
“崇祯十四年三月，心力交瘁、忧惧交加的杨嗣昌，在率残部退往荆州沙市的途中，一病不起。”天幕上，显示出长江之畔沙市的景象，“在得知张献忠攻破了他的家乡武陵（常德），掘了他杨家的祖坟，并杀了他的族亲后，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督师辅臣，最终在沙市选择了自尽，服毒身亡。他用自己的死，逃避了那注定悲惨的结局，也为他竭尽全力却无力回天的悲剧人生，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号。”
奉天殿前，一片寂静。朱元璋看着天幕中杨嗣昌那绝望而终的画面，久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也是个……可怜人。崇祯这孩子，真是……刻薄寡恩，让做事的人寒心啊！”
听着朱元璋对崇祯“刻薄寡恩”的痛心批评，侍立在旁的徐达、李善长等淮西老臣表面上垂首恭听，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但内心深处，却不禁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和嘲讽。
李善长低眉顺眼，心中却暗道：“呵，上位，您骂崇祯刻薄寡恩，可您老人家清算起功臣来，那手笔可比你这后世子孙狠辣果决多了！蓝玉、胡惟庸……哪个不是血流成河？无非是您运气好，天纵神武，在扫平了陈友谅、张士诚所有强敌，坐稳了江山之后，才腾出手来料理我们。若您处在崇祯那般内忧外患、强敌环伺的境地，怕是……呵呵。”
汤和站在一旁，眼神微动，同样思绪翻涌：“是啊，论多疑，论刚愎，论对臣下的严苛，崇祯这孩子，倒真有几分您年轻时的影子。只是您运气够好，能力够强，把敌人都打趴下了。而他崇祯，能力撑不起野心，运气又差到极点，遇到的全是硬茬子，这才显得处处碰壁，狼狈不堪。”
徐达想得更深一些，他瞥了一眼天幕上杨嗣昌自尽的画面，又看了看龙椅上痛心疾首的朱元璋，心中掠过一丝寒意：“天幕上那些后生网友说得虽糙，却不无道理。若按佛家因果之说，这崇祯，怕不就是您老人家杀伐过重、刻薄寡恩的性子，转世投胎去那末世还债的吧？您亲手铸就的这猜忌之链，从您这里开始，一环环传下去，终于在两百多年后，由这个心性最似您的子孙，勒紧了大明王朝的咽喉……”
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他们自然不敢宣之于口，甚至连眼神都不敢有丝毫流露。但那种“上行下效”、“因果循环”的微妙感觉，却如同无声的涟漪，在这几位深知朱元璋本性核心重臣的心间荡漾开来。他们忽然觉得，龙椅上那位正在怒其不争的太祖皇帝，与他正在痛骂的那个亡国之君，在性格的某些深处，仿佛隔着时空，形成了一组诡异而悲哀的映照。
朱元璋似乎感受到了这瞬间的沉寂有些异样，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李善长、徐达等人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将所有情绪死死收敛。
“……总之，”朱元璋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回天幕，语气依旧沉痛，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乏，“皆是亡国之象，亡国之象啊！”
只是这一次，在他斥责的背后，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一丝源自血脉深处、关于性格与命运关联的寒意，悄然爬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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