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手为强
老周蹲在院门口的青石板上，指尖夹着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他抬头望了望西沉的日头，霞光把对面王老五家的二层小楼染得金灿灿的，那刺眼的颜色像根针，扎得他心里发慌。
“爸，又琢磨啥呢？”儿子小周背着帆布包从巷口拐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他刚从工地回来，工装裤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泥渍。
老周把烟蒂往脚下一碾，声音闷闷的：“王老五家那新房，地基往外扩了半尺，占了咱两家中间的巷子。”
小周愣了愣，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王老五家盖房这事儿闹腾了小半年，前阵子刚起了地基，他每日早出晚归，竟没留意这茬。“他凭啥占巷子？找他说道去啊！”
“说啥？”老周叹了口气，“早上我去说了，他媳妇叉着腰堵在门口，说那巷子本来就是他家的地界，还说我要是再叨叨，就叫她那俩儿子来‘理论理论’。”王老五家俩儿子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前几年因为宅基地的事跟邻村人动过手，把人打进了医院。
小周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咱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周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我琢磨了一下午，硬抢肯定不行，咱得‘先下手为强’。”他往院子里瞥了眼，墙角堆着半垛红砖，那是开春时准备修猪圈剩下的。
“您想咋弄？”小周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今晚就动手。”老周压低声音，“咱把那半尺地用砖圈起来，等明天他家人看见，木已成舟，总不能把砖全拆了。”他年轻时在村里当过生产队队长，论起算计来，自有一套章法。
小周有些犹豫：“这半夜三更的，要是被撞见了……”
“撞见才好。”老周眯起眼，“他占理不占理心里有数，真闹起来，街坊四邻谁不知道那巷子是公用的？他王老五还能反了天？”
当天夜里，月头刚过，院子里黑沉沉的。老周揣着卷尺，小周抱着瓦刀，父子俩猫着腰摸到巷子口。老周先用脚尖在地上划出条线，又蹲下身核对了几遍，确定是自家宅基地的边界，才朝儿子递了个眼色。
小周把红砖一块块码起来，老周则用和好的水泥勾缝。父子俩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就砌起半人高的墙。砖缝里渗出的水泥浆在月光下泛着白，像道不容侵犯的界碑。
“爸，您听。”小周突然停下手，巷口传来脚步声。
老周心里一紧，拉着儿子躲到墙后。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王老五举着个手电筒，晃悠悠地走过来。他大概是起夜，顺便来看看新房地基。
光柱扫到那堵新砌的墙上时，王老五“咦”了一声，快步走上前。“这谁干的？”他踹了踹砖墙，声音里带着火气。
老周从墙后走出来，咳嗽了一声：“老五，是我。”
王老五转身看见老周，眼睛瞪得像铜铃：“老周，你啥意思？半夜三更砌墙堵我家门口？”
“这可不是你家门口。”老周不慌不忙地掏出卷尺，“你自己量量，从你家墙根到这墙，正好是原来的巷子宽度。倒是你家地基，往外挪了半尺，我这是把属于大伙的地方圈回来。”
王老五被噎得说不出话，他确实理亏，当初想着老周老实，想占点小便宜，没承想对方居然来这么一手。“你……你这是耍无赖！”
“我耍无赖？”老周提高了嗓门，“明儿我就叫村委会的人来量，看看是谁占了公用巷子！到时候让全村人评评理，看谁脸上挂不住！”
这话戳中了王老五的软肋，他最要面子，真要是闹到村委会，指不定要被乡亲们笑多久。他跺了跺脚，狠狠瞪了老周一眼，转身骂骂咧咧地回了家。
听着王老五家的门“砰”地关上，小周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爸，还是您厉害。”
老周望着那堵墙，嘴角露出点笑意：“对付这种人，就得比他先动手。你退一步，他就敢进一尺，咱不能让人当软柿子捏。”
第二天一早，王老五家果然没再来找事。过了几日，村委会来人丈量宅基地，看到巷子中间那堵墙，又查了当年的地契，把王老五家的地基往回缩了半尺。王老五站在一旁，脸涨得通红，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老周站在院子里，看着工人把那堵临时砌的墙拆掉，露出原本的巷子。小周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凉茶：“爸，现在踏实了。”
老周喝了口茶，望着巷口来来往往的街坊，慢悠悠地说：“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得争一争。不是争那半尺地，是争口气，争个理。该咱的，一分也不能让；不该咱的，一寸也别贪。”
小周点点头，他忽然明白，父亲说的“先下手为强”，从来不是耍手段占便宜，而是在面对不公时，有扞卫自己底线的勇气和智慧。就像这巷子，守住了它，也就守住了心里的那杆秤。
夕阳再次落在巷子里，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老周眯起眼，脸上的皱纹里，盛着满满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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