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里的长情
父亲第一次带她去看烟花时,她才三岁。
冬夜的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像细沙打过来。父亲把她裹在军大衣里,背后的帆布书包硌着她的膝盖,里面装着保温杯和两条擦鼻涕的毛巾。他们踩着结冰的田埂往河滩走,远处已有零星的光点在夜空炸开,像谁把碎玻璃撒进了墨水里。
“爸,那是星星摔碎了吗?”她从大衣领子里探出头,哈出的白气立刻糊了睫毛。父亲停下脚步,粗糙的手掌捂住她耳朵:“是烟花。你看,它们在跟你打招呼呢。”
第一簇烟花升起来时,她吓得往父亲怀里缩。金黄的花火在头顶炸开,簌簌落下来的光把父亲的侧脸照得透亮,他眼角的皱纹里积着笑,比烟花还暖。后来她总想起那个瞬间,觉得父亲的眼睛里也藏着一片星空,每次眨动都有细碎的光掉出来。
十岁那年的烟花节,父亲骑着二八大杠载她去县城。后座的铁架硌得她屁股发麻,她就把校服外套叠起来垫着,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路过供销社时,父亲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山楂上的糖衣在路灯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举高点,能看见更清楚。”父亲把她架在肩膀上,手掌托着她的小腿。她嘴里含着冰糖葫芦,酸得眯起眼睛,看见烟花在月亮旁边绽开,粉的、绿的、紫的,像把春天的花全摘下来抛到了天上。有个拖着长尾的烟花坠下来,她伸手去抓,父亲的笑声震得她耳朵发痒:“傻丫头,那是流星,要许愿的。”
她后来不记得自己许了什么愿,只记得父亲肩膀的温度,和他衬衫后颈处被汗浸湿的那片深色。
十五岁的夏天,她跟同学约好去江边看烟花,临出门时父亲拎着折叠凳追出来:“江边风大,带上这个。”她嫌丢人,把凳子塞回玄关:“同学都站着看,我带这个像什么样子。”父亲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泛白,最后只说:“早点回来,我给你留门。”
那晚的烟花格外盛大,同伴们举着手机拍照,她却总想起父亲弯腰拿凳子的样子。散场时人群挤成一团,她被推搡着往前挪,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是父亲,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还攥着那个蓝色的折叠凳,裤脚沾着泥点。
“我在公交站等了半小时,怕你找不着路。”他把凳子打开让她坐下,自己蹲在旁边喘气。江风吹起他鬓角的白发,她这才发现,父亲的背好像没以前直了。
二十岁生日那天,她在外地读大学,视频里父亲举着手机转了个圈,老家院子里摆着一圈小烟花,是他托人从镇上买来的。“你妈不让放,说污染空气,我偷偷藏了几个。”他像个偷吃糖的孩子,划火柴时手都在抖。
烟花在屏幕里炸开,小小的,怯生生的,远不如城市里的绚烂。父亲举着手机跑前跑后,想让她看清每一朵花的样子,镜头晃得她眼睛发酸。“爸,别跑了,我看见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赶紧别过脸去擦眼泪。
今年春节,她带着男友回家。父亲早早在楼顶支了桌子,摆上瓜子和橘子,说要给他们看“独家烟花”。天黑透后,他搬来一个纸箱子,里面是些用红纸包着的小鞭炮,还有几支呲花。
“现在不让放大型烟花了,这些是我去年攒的。”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划燃一根呲花递给她。火星子在她手里滋滋地转,映着父亲的脸,眼角的皱纹比从前深了,却依然笑着,像盛着满眶的星光。
男友拿出手机录像,她却放下呲花,伸手挽住父亲的胳膊。他的袖子空荡荡的,去年冬天做的心脏搭桥手术,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烟花在远处升空,她忽然想起三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告诉她:“烟花会灭,但看烟花的人,会一直记着光的样子。”
夜风吹过楼顶,带着火药的味道。她靠在父亲肩上,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火光里闪着银辉,像多年前那串没吃完的冰糖葫芦。原来有些温暖从不需要轰轰烈烈,就像这星火,一点一点,就照亮了漫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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