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的给老子把腰杆挺直了！没吃饭吗？！”
青阳镇西边的训练场上，一营长王虎的咆哮声如同滚雷，震得尘土簌簌直掉。他的面前，是刚刚从新兵里提拔起来的一批新任班、排长，他们正带着各自的队伍，进行着最基础的队列和战术训练。
“向左转！”
“一！二！一！”
口令声此起彼-伏，但整个队列却显得混乱不堪。有的班向左转，有的班却原地不动，更有甚者，直接和旁边的队伍撞在了一起。
“废物！一群废物！”王虎气得火冒三丈，他一个箭步冲到一个满脸通红的新任排长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李铁柱！老子让你带队向左转，你他娘的带着人往右边撞什么？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营……营长……我……我一紧张，喊错口令了……”李铁柱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喊错口令？”王虎气得笑了，“战场上，你喊错一个口令，就是带着几十个弟兄去送死！你这条命，赔得起吗？！”
“我……”
“都他娘的别练了！”王虎猛地一挥手，对着整个训练场嘶吼道，“看看你们带的兵！一个个歪七扭八，跟赶集的羊群一样！就你们这个德行，还想上战场打鬼子？鬼子一个冲锋，就能把你们捅成糖葫芦！”
所有的基层干部，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他们都是从普通士兵里选拔出来的，作战勇敢，不怕死。但是，让他们指挥一个排，一个班，他们才发现，打仗，远不是只有一腔血勇那么简单。
林啸天和政委赵峰，就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老林，看到了吧。”赵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无比凝重，“这就是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兵员扩充了，武器更新了，可我们的‘腰’，还是软的！”
“我们的基层指挥员，严重不足！现在这些提拔上来的班、排长，都是好样的，作战个个奋不顾身。但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更别提什么战术，什么指挥了。让他们带一个班，一个排，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林啸ot天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比赵峰还要难看。
“昨天晚上，三营的一个新任排长，带着人去巡逻。”赵峰继续说道，“碰上了一小股鬼子的侦察兵，本来我们占尽了优势。可那个排长一紧张，直接就下令全排冲锋，结果一头撞进了鬼子的机枪火力网里。一个排三十多个人，活着回来的，不到十个！”
“三十多条人命，就因为一个错误的指挥，就这么没了！”赵峰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心，“老林，这个问题要是不解决，我们扩编的这两千人，就不是两千个战士，而是两千个等着被屠杀的活靶子！”
“我知道。”
林啸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传我命令！”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通讯兵吼道，“通知所有连级以上干部，半小时后，指挥部开紧急军事会议！一个都不能少！”
半小时后，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所有人都看着林啸天那张阴沉得可怕的脸，谁也不敢先开口。
“都说说吧。”林啸天环视了一圈，“我们现在，兵强马壮，枪炮齐全。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这支队伍，就像一个泥足巨人，看起来吓人，却一推就倒？”
所有人都沉默了。训练场上的那一幕，和三营巡逻队的惨剧，像两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团长，我来说！”王虎第一个站了起来，他那张一向粗犷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羞愧和自责，“问题，出在我身上！出在咱们这些带兵的军官身上！”
“咱们提拔干部，只看谁打仗勇敢，谁杀的鬼子多！可咱们忘了，一个好兵，不一定就是一个好官！李铁柱那小子，上次打青阳镇，一个人就拼了三个鬼子的刺刀，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你让他带一个排，他就抓瞎了！”
“没错！”李振也沉声说道，“我手下那帮老兄弟，论单打独斗，个个都是好汉。可你让他们看地图，让他们布置火力点，他们还不如我那三岁的侄子！”
“这就是问题的根源！”林啸天猛地一拍桌子，“我们有了一流的武器，却没有能驾驭这些武器的大脑！我们的基层指挥员，严重断层！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独立团，永远也成不了一支真正的铁军！”
“那怎么办？”
“我决定！”林啸天的声音，斩钉截铁，“从今天起，成立——独立团干部培训班！”
“干部培训班？”
“对！”林啸天指着在场的所有人，“从你们，到所有新提拔的班、排、连级干部，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我进这个班，重新学习！回炉重造！”
“什么？我们也要学？”王虎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你！”林啸天指着他的鼻子，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王虎，打仗是把好手，可你除了会带着人往前冲，还会什么？让你组织一场防御战，让你搞一次步炮协同，你行吗？”
王虎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通红。
“我宣布！”林啸天不理会众人的震惊，继续说道，“干部培训班，分为两个部分。第一，是军事速成班！由我和周参谋长，亲自授课！”
“所有干部，都要学习如何看地图，如何使用指北针，如何进行沙盘推演，如何布置交叉火力，如何呼叫炮火支援！我不管你们识不识字，这些东西，就算是死记硬背，也得给我刻进脑子里！”
“第二，是政治理论班！由赵政委亲自负责！”
“所有干部，都要学习我党的政策，学习什么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学习如何发动群众，如何做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我要让你们每一个人，不仅是一个会打仗的指挥员，更是一个合格的革命军人！”
“培训为期一个月！一个月后，进行严格的考核！军事、政治，两门功课，但凡有一门不合格的，不管你以前立过多大的功，杀过多少鬼子，一撸到底！滚回去当大头兵！”
“反之，考核成绩优异的，优先提拔！优先重用！”
一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场的所有干部，都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动力！
“团长！”周平站了出来，他的脸上，是极度的兴奋和赞同，“我完全支持您的决定！我这里，还有几本以前在讲武堂用过的教材，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好！”
“团长，我也支持！”赵峰也激动地说道，“思想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就会被敌人占领！这一课，早就该补上了！”
三天后，独立团第一期干部培训班，正式开课。
教室，就是一间打扫干净的大仓库。黑板，是用木炭涂黑的木板。学员，则是上至营长，下至班长的一百多名独立团的军事骨干。
第一堂课，由林啸天亲自讲授。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让人抬上了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是青阳镇周边的地形，山川、河流、村庄，一目了然。
“今天，我们讲第一课。”林啸天拿起一根树枝，指着沙盘，“如何，用一个排的兵力，打退一个中队伪军的进攻。”
他将代表着一个排兵力的三十个小木块，和一个代表着伪军中队的一百多个小木块，放在了沙盘上。
“李铁柱！”
“到！”那个因为喊错口令而被王虎痛骂的新任排长，紧张地站了起来。
“你上来！你来指挥这场仗！告诉我，你的兵，要怎么布置？”
李铁柱涨红了脸，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按照自己最朴素的想法，将代表着机枪的两个小木块，放在了村口最高的房顶上，又将大部分步兵，都堆在了村口的正面。
“报告团长！我……我想把机枪放在房顶上，看得远，打得也远！主力都守在村口，不让敌人冲进来！”
林啸天没有评价，只是看向了其他人。
“你们觉得，他这个布置，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火力集中，够威风！”一个班长说道。
林啸天冷笑一声，他拿起代表着伪军掷弹筒的两个小木块，直接放在了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
“威风？”他指着房顶上的那两挺机枪，“敌人的掷弹筒手，甚至都不用瞄准，第一轮炮弹，就能把你这两个最显眼、也是最重要的火力点，给我炸上天！”
“然后呢？”他又拿起代表伪军主力的小木块，没有从正面进攻，而是分成了两股，从村子的两侧，顺着两条不起眼的小路，插了过来。
“你的主力都堵在正面，两翼空虚！敌人一个两翼包抄，你的部队就会被瞬间切断后路，包了饺子！到时候，你怎么办？！”
李铁柱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他看着沙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都看清楚了没有？”林啸天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这就是凭着一腔热血打仗的下场！这就是不动脑子指挥的代价！”
“代价，就是你们手下几十个弟兄的命！”
整个教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学员的脸上，都露出了前所未ed有的、混杂着羞愧和后怕的神情。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这一仗，应该怎么打！”
林啸天拿起树枝，将沙盘上的棋子，全部重新布置。
“第一！机枪，绝不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一挺，放在村口东侧的这间磨坊里，利用射击孔，形成侧射火力！另一挺，放在村西的猪圈墙角，和磨坊形成交叉火力网！让敌人无论从哪个方向冲，都会遭到我们两面夹击！”
“第二！主力部队，不能傻乎乎地堵在村口！一部分，埋伏在村口的壕沟里！另一部分，藏在两侧的民房里！等敌人冲进我们的交叉火力网，再给我狠狠地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指着村后的一条小路，“永远，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旦顶不住，就从这里，交替掩护，撤到后山去！”
他一边讲，一边推演。一个原本必败的局，在他的手中，瞬间盘活！
所有的学员，都如同醍醐灌顶，听得如痴如醉！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打仗，不光是靠拼命，更是靠算计！靠脑子！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林啸天放下树枝，“明天，我们讲，如何看地图，如何利用地形，设置陷阱！”
“下课！”
“起立！”
“敬礼！”
一百多名桀骜不驯的战将，在这一刻，向着他们的团长，也是他们的老师，发自内心地，敬上了一个最标准、最崇敬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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