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伴随着一声悠长而嘶哑的汽笛悲鸣，一列如同疲惫巨龙般的闷罐火车，拖着满身的硝烟与征尘，缓缓地驶入了昆明南站。
“哐当！”
车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刺眼的、带着南国湿热气息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
“他娘的！总算到了！”王虎第一个从黑暗的车厢里跳了出来，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那股在车厢里憋了十天十夜的霉味，终于从肺里被彻底挤了出去，“坐了十天十夜的闷罐车，骨头都快散架了！这就是昆明？怎么感觉湿乎乎的，跟咱们北边不一样？”
“知足吧你！”李振也跟着跳下车，他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有火车坐就不错了，总比咱们用两条腿跑几千里强！”
月台上，早已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但他们和林啸天手下的这支队伍，却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士兵，一个个身着笔挺的卡其布军装，头戴锃亮的美式m1钢盔，脚蹬高腰皮靴，手中清一色的是擦得油光发亮的斯普林菲尔德步枪。他们站得笔直，如同标枪一般，脸上带着一种训练有素、但却高高在上的傲慢。
“瞧瞧那帮兵，穿得人模狗样的，钢盔擦得跟镜子似的！”王虎身后，一个独立团的老兵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咱们是来打仗的，还是来选美的？”
“都少说两句！”
林啸天最后一个走下火车。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八路军军装，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疲惫，眼神如同古井无波，冷静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他身后的五十名战士，虽然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但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眼神锐利如刀，身上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彪悍杀气，与月台上那些“精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少校军服、戴着白手套的年轻军官，领着两个卫兵，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啸天这支“叫花子”般的队伍，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们，就是从冀中军区来的‘军事骨干’？独立团的？”他的声音拖着长调，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八路军独立团，林啸天。”林啸天不卑不亢地回答，“奉命前来报道。”
“我叫何志远，国军第五军少校参谋，负责接待你们。”何志远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的目光，在队伍的人数上扫了一圈，嘴角的轻蔑更浓了，“就这么点人？五十个？林团长，总部电报上说你们是一个团的精锐，你这是……带来了一个加强排啊。”
“你说什么？！”
王虎的牛脾气瞬间就点着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几乎要指到何志远的鼻子上，“你小子会不会说人话？我们团长面前，有你这么撒野的？”
“放肆！”何志远身后的两个卫兵“哗啦”一声，将手中的冲锋枪举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王虎。
独立团的战士们也不是善茬！“哗啦啦”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响起，几十支三八大盖、捷克式、甚至还有两挺汤姆森冲锋枪，在同一时间，对准了何志远和他身后的卫兵！
月台上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都给老子把枪放下！”林啸天猛地一喝。
“是！”独立团的战士们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听从了命令。
何志远似乎没想到这群“土八路”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林团长，看来，你的兵，纪律不怎么样啊。”他冷笑着说道。
“何少校。”林啸天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我们的人是少了点，但每一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打起仗来，一个能顶十个。”
“我们是来打鬼子的，不是来跟自己人耍威风的。如果何少校觉得我们不配跟你们这些‘正规军’站在一起，那也简单，你给我们指个方向，我们自己去前线找鬼子！绝不给你添麻烦！”
一番话，说得不软不硬，却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何志远的脸上。
“你……”何志远气得脸色涨红，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哼，牙尖嘴利。”他冷哼一声，强行挽回面子，“既然来了，就得守我们远征军的规矩！你们这些打惯了游击的，散漫惯了，到了这里，可没人惯着你们！我们这里，有美国的军事顾问，讲究的是军容风纪，令行禁止！要是谁敢给我们第五军丢人，别怪我何某人不讲情面！”
他一边说，一边刻意地挺了挺胸膛，露出了胸前那枚崭新的美式手雷。
“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独立团的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走吧！带你们去营地！”何志-远不耐烦地一挥手，转身就走，仿佛多跟他们待一秒，都是一种侮辱。
就在队伍即将开拔的时候，一个背着沉重装备的独立团战士，因为人多拥挤，不小心撞在了一个正在站岗的国军士兵身上。
“他娘的！不长眼啊！”那个国军士兵骂骂咧咧地，伸手就推了一把。
那个独立团战士也是个火爆脾气，他刚在火车上憋了十天，又受了何志远一肚子气，此刻哪里还忍得住？
“你他娘的推谁呢？！”他反手就推了回去。
“还敢还手？反了你了！”
两人瞬间就扭打在了一起！
“住手！”
“干什么？！”
两边的军官同时喝止，但已经晚了！这个小小的冲突，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瞬间引爆了两支部队积压已久的矛盾和对立！
“敢打我们的人？！”
“揍他！”
月台上，瞬间乱成了一团！两拨人马虽然都没有动枪，但却拳脚相向，推搡在了一起！
“反了！反了！一群土匪！”何志远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天空就开了一枪！
“砰！”
清脆的枪声，让混乱的场面，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都给我住手！”何志远用枪指着扭打在一起的士兵，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谁再敢动手，老子就地枪毙！”
然而，独立团的战士们，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吓唬谁呢？！”王虎一把将一个国军士兵推开，他指着何志远，怒吼道，“有本事，你朝老子这里打！我们从冀中杀过来，不是为了受你们这帮窝囊气的！”
“你……”何志远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他真的动了杀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上校军服，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中年军官，正大步流星地向这边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是校官级别的军官。
“张……张团座！”何志远看到来人，气焰瞬间就矮了半截，连忙收起枪，敬了个礼。
“何志远！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那位张团座看都没看他，直接走到了两拨人马的中间，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是来和我们并肩作战的盟友！不是你们的阶下囚！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还没上战场，就先跟自己人干起来了！你们的本事呢？啊？！都给我滚回自己的岗位上去！”
那些国军士兵被训得一个个灰头土脸，不敢再多说一句，连忙退了下去。
张团座这才转过身，面向林啸天。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比他年轻了十几岁的“土八路”团长，眼神里，没有了何志远的那种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对军人之间，最纯粹的审视和好奇。
“你，就是林啸天？”
“是！”
“好。”张团座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叫张灵甫，暂代七十四军军长。我听过你的名字。你们在冀中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
他伸出手。
“欢迎来到远征军。”
林啸天看着眼前这个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国军悍将，也伸出了手。
两只手，一只布满老茧和伤疤，一只戴着洁白的手套，在昆明湿热的空气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报告团座！”何志远不甘心地凑了上来，“这帮土……八路，他们……”
“你给我闭嘴！”张灵甫回头瞪了他一眼，“从现在起，他们，由我亲自来带！你，给我滚回指挥部去写检查！”
“是……”何志远灰溜溜地走了。
“林团长，让你见笑了。”张灵甫转过头，脸上恢复了军人特有的严肃，“走吧，你们的营地已经安排好了。武器装备，明天会有人给你们送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林啸天等人，向着站外走去。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作风。”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车站里，清晰地传来，“到了我这里，就只有一个规矩。”
“那就是——打胜仗。”
“谁能打胜仗，谁，就是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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