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大殿里蔓延，连火焰也似乎低了几分。枫蛇右侧传来布料轻响，悟微微直身，银眉轻颤——那是他的惊讶。远处有个被俘的阴阳师失声“啊”了一下，立刻捂住嘴，瞪大了眼。
枫蛇的红眸亮了一瞬。「摧毁？」她轻声重复，语气里浮起低沉的危险。温度仿佛随之上升。「炎角死了？」她的手指略略弯紧，金属发出刺耳的抗议声。
红音更低地俯身，额头触地，致更深的礼。「是，枫蛇大人。」她慎选措辞，「没有任何幸存者。」
「咔——」一声炸裂在殿内回荡。红音不由自主一颤。枫蛇的拳头重砸在扶手上，骨与铁裂出蛛网般的缝纹。囚笼里响起低低的抽气。
她沉默片刻，指节慢慢松开，眼中的红光敛了些，看向红音，声音低沉而克制：「你怎么看？在你所见的那些痕迹里，可能发生了什么？」
红音本就料到愤怒，但亲眼见到这股几乎压不住的怒意，仍觉得胸口发紧。她迅速续道，尽力把情绪按回理性：「从斥候的报告中，我们没有发现阴阳师能做到的迹象。事实上，破坏方式与任何人类术不同。战场焦土成圆，像夜幕曾一度坠下；兵刃盔甲扭曲难辨；一些鬼族被扭碎，另一些从里到外焦煳；最中心只剩一口黑灰坑。」她抬眼，「残留的气息——古老而强大。比任何阴阳术都古老。如果不是新的祸津兽导致，在下怀疑，这是某种神性力量。」
枫蛇盯着她，鼻翼微张，像在辨气。红音不退，她知道在这件事上，诚实比讨好更有用。片刻后，枫蛇缓缓后仰，语气转为沉思：「祸津兽现在不会出没在光正边境的，至于古老的魔法……」她轻念，眼中的火色收敛，换成更深的光。她不经意移了移靴子，炎角的断矛在足下碾成粉屑，「也不是阴阳师，那会是谁？什么东西在光正里行走，有足以摧毁我麾下上只妖的力。」
「枫蛇大人。」悟的声音打破静止。他从红光里迈前一步，拳抵胸口致礼。枫蛇抬了抬下巴，示意。悟扫了红音一眼，镇静道：「炎角部在边境靠近霞村活动，极可能在那一线遭遇变故。红音大人描述的破坏——突然而彻底——不像军阵，更像单体高强度力量。」
他短短沉吟：「世原之内，能施此术者屈指可数。光正肯定不行；他们最强的术即使能伤到上只妖，但也更不可能一举覆没炎角全军。」他薄冷一笑，显然对人类不以为然，「然而……有人做得到。」他看向枫蛇，意味很明白，「属下想到的，是那个名字。」
紧张像绷线罩住了大殿。红音心底一凉，已知他要说的是谁——那个连妖后听了也会血脉加速的名字。连枫蛇都不动了，像猛兽静静嗅到了猎物的气味。
悟低头，谨慎而恭敬：「黑曜的妖后，破灭之女神。」他抬眼补了一句，「她掌握古老影术，是少数能如此迅速摧毁炎角兵团的力量之一。」
悟并没有直接说出黑曜妖后的名字。枫蛇的表情瞬间收紧，红眸里火光又起，嘴角扬出一丝冷笑。红音心口一跳——每逢这个名字，战鬼女王的反应都很直接。在三位妖后中，玲华是枫蛇最厌恶的对象，也是唯一真正赢过她的人。
红音不去回想更多，只把呼吸压平。就在此时，左侧一只囚笼里忽然又有人挣扎，「破灭之女神……立花玲华哈哈哈……！」声音沙哑，半哭半求。是那位手臂骨折的阴阳师，他靠着铁条，眼中血丝满布，听到那个名字时，绝望里居然升起一线希望，「是她！我看见了幻象——立花大人救了我们！她击杀了你们的将军！她会来消灭你们！女神将——」
「闭嘴。」
枫蛇的声音像刀背，一下切断了他的嘶喊。红音以为那人会当场晕过去，囚犯却抖着肩强撑着，眼里一瞬掠过疯狂，还是挤出最后一句：「立花妖后会终结你，赤牙之君——」
枫蛇低低的喉音像从胸腔里震出来：「我说，闭嘴。」
她几乎没怎么动，只是一个利落的手势。沉重的铁笼在她掌中像一盏灯笼，被提到半空。那阴阳师挑衅的目光瞬间化作恐惧——他发现自己整个被拎起，悬在妖后手里。
枫蛇的赤瞳落到他脸上，像刀尖抵在皮肤上：「你敢在本座的殿里提那个名字？」
语调很轻，像低语，却让人发不出声。囚犯张口，想叫、想求饶——已经来不及了。枫蛇握拳，钢条发出刺耳的尖叫，笼子在她指缝里像锡纸一样迅速变形。男人只够来一声尖叫，随即是金属与骨头挤压的湿响，声音戛然而止。红音偏开一点视线，血从扭曲的缝里喷出，滴落在石地。
枫蛇松手，压扁的铁笼连同里面的尸体重重落地。她脸上只有一丝厌烦：「没教养的虫子。」
她掌心蒸起一缕淡白热雾，像把血腥都蒸干了。剩下的囚犯一言不发，全部缩到笼子最里面，有的忍不住低低啜泣。
红音仍低着头。她感觉到一滴温热的血溅到脸颊，却没有躲。这种处决残酷，但并不意外——怜悯不在战争里，这是她跟随枫蛇多年学到的第一条。
短暂的静默后，枫蛇吐出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重新按住情绪。她把视线从被压扁的铁笼上收回，看向下方两人。红音抬起下巴与之对上，把脸上的血抹去。
枫蛇的眼还是炽热的，但开口时语气已恢复控制：「那个黑曜的妖后……」她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称呼，「确实像她的手。夜色里潜来，悄无声息地把本座的兵卒撕碎。」语里有毒，但红音听得出另一层——唯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的那点不情愿的敬意。枫蛇不会承认，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位妖后的恐怖。
她很快又冷笑一声：「不对。」
黑发在肩头一落，她低声自语地推敲：「要真是她，不会只杀一半。她会把那片村子一起烧成灰，专门留给我看。」枫蛇抬眼，「那村子还在吧？」
红音立刻回道：「在的，枫蛇大人。人类聚落虽然受波及，多数仍完好。我们确实见到活着的村民。」她记得那些在废墟边慌乱逃散的身影——如果真是那位出手，犯不着留下这些见证。
悟也前一步，靴尖几乎触到血泊：「殿下，我也同意。」他语气平静，逻辑清楚：「她有这个能力，但她的行事从不隐匿。若她踏入我们的疆域，必定要昭告天下——那才符合她的性格。而且，她不会在没有明确利益时打破旧协议，贸然挑起与红怨的战端。她骄矜，但不傻。」
枫蛇轻啧一声，不耐慢慢退下去一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从不会偷摸。她一定会让我看得分明——是她干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出来的。红音几乎能看见记忆里那张挑衅的笑脸在枫蛇眼底一闪。
悟略一侧身，避开血泊，低声道：「枫蛇大人，还有一件。」枫蛇抬眼：「说。」
「光正摄取下级妖魂魄的事，」悟把一枚铁签插在熔流战盘上新的位置，「最近确实有流言指向同一地名——『朝雏』。我建议去招朝雏看看。」
枫蛇沉默一瞬，眼底火色一暗一明：「也好，这些抓来的阴阳师倒也是毫无作用。」她转向红音，「你继续你的调查——谁杀了火黑，谁在背后，先把名字带回来。如果当真是黑曜妖后，你自己也当小心。」
红音抱拳：「是。」
悟补充：「我这边先调小队斥候去朝雏外围做静默侦察，不惊动城里。所有线索回到炎馆统一汇总。」
枫蛇点头：「那就照此按此办。不要闹大——本座要的是证，不是喧哗。」她收回目光，落到红音身上，最后叮嘱一句：「两刻一报。」
红音应声：「遵命。」
一句话落地，殿中只剩火盆的轻响。红音起身，退到殿门阴影处，再一次俯身行礼。她回身，长辫一摆，踏上余烬道的台阶，身影很快被热浪吞没。
悟提起铁夹，把『朝雏』边上的小红点按得更实。枫蛇重新倚回座台，手指在裂纹上轻轻一敲，像给整座城下了最终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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