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那强装出来的欢快箫音袅袅散去,房顶之上陷入片刻的宁静。月光洒在我们身上,将影子拉得斜长。我放下洞箫,心里清楚,该来的总会来,与其让他找些暧昧不明的话题,不如我主动出击,把交流拉回“高级趣味”的赛道——辩论!
我转过头,看向身侧那个在月光下更显清俊,却也更加莫测的“阮好友”,脸上扬起一个带着挑战意味的笑容:“阮好友,箫听完了,不如我们再来点助兴的?比如……辩论一下?”
他似乎毫不意外,唇角微勾,带着惯有的从容:“哦?苏好友想辩什么?”
我早就打好了腹稿,直接抛出了这个时代最经典、也最能体现思想冲突的命题:“就辩‘名教’与‘自然’!你说,这儒家推崇的礼法规矩,与人本身的天性真情,到底是相辅相成,还是水火不容?”
这可是魏晋清谈的核心议题之一,足够我们吵上半天了!而且,这个话题安全,不会触及我的穿越身份,又能充分展现我的“思想深度”(夹杂私货),完美!
阮郁眸光微动,显然对这个话题也颇有兴趣。他略一沉吟,便选择了立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蕴:“既然如此,郁便选正方。窃以为,名教本于自然,二者并非对立,实则同源共生。”
来了! 我精神一振,立刻进入“反方辩手”状态。
【阮郁视角 - 立论陈词】
阮郁端正了坐姿,虽在房顶,仪态依旧无可挑剔,声音清晰而沉稳:“《易》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此乃天地自然之序。圣人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故而制礼作乐,定人伦,明尊卑,此非凭空创造,实乃效法自然之道也。”
他目光深远,仿佛在追溯那理想的源头:“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五伦,发乎人心之自然。见孺子入井而生恻隐,此仁之端也;闻嗟来之食而知羞恶,此义之端也。礼,不过是将这些自然生发的美好情感,加以文饰、规范,使其行之于世,有章可循,有度可守。若无名教约束,人人纵情恣意,与禽兽何异?社会又如何维系?故曰,名教非但不出于自然,更是自然之情在社会层面的必然延伸与精粹表达。顺应此自然之本,名教方能深入人心,行之久远。”
他的论述引经据典,逻辑清晰,将名教拔高到了“天道自然”的层面,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符合他士族精英的立场和认知。
【苏小小视角 - 反驳立论】
我等他话音刚落,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天真”与质疑:“阮好友此言,听着是冠冕堂皇,仿佛名教真是那从天而降、顺应人心的宝贝。可我怎么瞧着,现如今这名教,味道有点不对呢?”
我故意顿了顿,欣赏着他微微挑起的眉梢,才继续道:“你说名教本于自然,那敢问,士族高门凭借出身便可垄断官位,寒门学子纵有才华也难以出头,这‘尊卑有序’,是天地自然之理,还是人为划定的藩篱?你说礼法规矩是为了让社会有序,那我倒要问问,那些表面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士族官员,他们遵守的是哪门子的‘自然’?不过是借名教之名,行利己之实罢了!”
我越说越觉得代入,属于林晓的那点对社会不公的愤懑也掺杂了进来:“还有这男女之别!凭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纵情声色,女子却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一而终?这也是自然?我看这分明是你们男子为了更方便地掌控女子,才量身定做的枷锁!把活生生的人,用那些繁文缛节捆得死死的,磨掉所有的棱角与生气,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文明’与‘秩序’?我瞧着,倒是更像把人变成了一个个符合‘礼’的模子里刻出来的、毫无灵魂的泥塑木偶!”
我的言辞或许不够典雅,但足够尖锐,直接刺向了名教在现实实践中的虚伪与矛盾。
【阮郁视角 - 防守反击】
阮郁并未因我的尖锐而动怒,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在他听来,我这番话更印证了我“病情反复”——情绪激动,观点偏激,对社会规则充满质疑与反抗。
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试图引导“迷途者”的耐心:“苏好友所见,乃是名教施行过程中,因人欲掺杂而产生的流弊,而非名教本身之过。岂能因噎废食?正如利刃可伤人也可用于庖厨,关键在于执刃之人,而非刀刃本身。”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礼法之设,如同堤坝,意在疏导人之性情,而非扼杀。若无堤坝,洪水泛滥,固然恣意,却成灾害。名教之礼,便是导人向善、防人堕落的堤坝。至于男女之别,亦是为了定分止争,维护家族血脉纯正与社会稳定,此乃大局。个人之性情,固然重要,然岂能凌驾于家国秩序之上?”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更何况,苏好友所言‘纵情恣意’便是自然,郁不敢苟同。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正在于这礼义廉耻。若人人皆以‘自然’为借口,放纵私欲,不顾伦常,则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乱矣。此等‘自然’,与丛林野兽何异?非我所求之自然,乃是无序之混乱。”
他将问题提升到了“人与禽兽之别”和“天下秩序”的高度,试图用宏大的叙事来压制我的“个人主义”观点。
【苏小小视角 - 再次猛攻】
我被他这番“堤坝论”和“禽兽论”气得有点想笑,果然,跟既得利益者辩论,他们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一个‘流弊非本体’!阮好友真是擅长和稀泥!”我毫不客气地反驳,“可我怎么觉得,这‘流弊’才是如今名教的常态呢?看看这世道,多少伪君子借着名教的壳子,行着最龌龊的勾当!你们用那些僵硬的教条,扼杀了多少鲜活的生命和真挚的情感?”
我想起了琵琶行里的琵琶女,想起了历史上无数被礼教束缚的女子,语气不由得带上了真实的激动:“嵇康说得好,‘越名教而任自然’!为什么要‘越’?就是因为这名教已经成了枷锁!它让人不敢哭,不敢笑,不敢爱,不敢恨!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藏起来,戴上面具活着!这难道就是圣人想要的‘文明’吗?”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试图穿透那层温润的表象:“阮郁,你扪心自问,你活到现在,可曾有过完全抛开身份、地位、礼法,只凭本心去做一件事,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你所谓的‘自然’,是不是早就被那些条条框框驯化得面目全非了?”
我这话问得有些冒险,几乎是在挑战他赖以生存的整个价值体系。但我必须这么说,只有把辩论推向极致,才能掩盖我内心深处更大的秘密。
【阮郁视角 - 终极阐释与“诊断”】
阮郁被我最后那句直指内心的质问,问得沉默了片刻。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她这话,不仅是在辩论,更像是在……撕扯他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世界。
然而,权谋家的心性让他迅速恢复了平静。他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那眼底闪烁的、混合着理想主义光芒和近乎偏执的坚持,心中那份“她病得不轻”的判断更加确定。如此激烈地否定现存秩序,若非心疾影响,一个寻常女子,怎会有这般“离经叛道”之思?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苏好友,你之所言,充满了对‘真’与‘自由’的向往,郁能体会。”他先给予了有限的肯定,随即话锋一转,“然则,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名教或许有其僵化之处,自然亦有其狂放之险。真正的‘自然’,或许并非全然放纵,而是在知悉规则之后,依然能保有内心的澄澈与选择的权利。”
他不再试图在理论上完全说服我,而是将问题引向了一个更“安全”的方向,也隐含着他对我状态的“诊断”:“至于郁是否曾凭本心……人在世间,如同舟行水上,岂能完全无视水流风向?重要的是,知其所行,守其所持。内心的秩序,远比外在的放纵更为难得。”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仿佛在看一个需要引导的孩子:“苏好友性情率真,郁甚为欣赏。只是,这世间并非处处皆是西泠小院,也并非人人皆能如好友这般……‘任自然’。有些界限,有些规则,并非全然为了束缚,或许……也是为了保护。”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劝诫,又像是某种暗示。他在告诉我,我的“自然”在他的世界里是危险的,需要“界限”和“规则”来“保护”。
【苏小小视角 - 辩论尾声】
我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知道无法在理论上彻底驳倒我(或者说,他不愿与一个“病人”过分争执),于是转而强调现实的残酷与规则的必要性,并再次流露出那种“我为你好”的掌控欲。
心里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些。很好,他依旧将我的言行归因于“性情率真”和可能的“心疾”,并没有更深层的怀疑。
我见好就收,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刚才激烈的辩论只是一场游戏:“好啦好啦,知道阮好友你胸有沟壑,思虑周全。我说不过你,行了吧?” 我伸了个懒腰,动作幅度不大,小心护着腰,“反正啊,我觉得人活着,开心最重要!那些条条框框,能遵守就遵守,不能遵守……那就偷偷不遵守呗!”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他摆摆手:“夜深了,辩论结束!本好友要下去睡觉了,阮好友也请自便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沿着上来时的路线,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心里却明白,这场辩论没有赢家,也没有真正的共识。但至少,我成功地将今晚的互动,再次定格在了“好友论道”的框架内。
至于他那些关于“保护”和“界限”的话……
哼,谁要你的保护?我的命运,我自己挣扎!
阮郁坐在房顶上,并未立刻离开。他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下,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月光清冷,照在他沉思的脸上。
越名教而任自然……
如此离经叛道之言,也唯有在她这般……心思纯粹(他认为的病态)之人口中,才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吧。
也罢,且让她再“自然”一段时日。
待她……再好些,再论其他。
他缓缓站起身,玄青色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暗夜里悄然张开的无形之网。
喜欢晓渡钱塘:我的苏小小人生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晓渡钱塘:我的苏小小人生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