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进了腊月二十。钱塘城里的年味儿渐渐浓了起来,街巷间多了采买年货的人流,空气中偶尔会飘来炸油糕和熬糖的甜香,连西泠小院周围的邻里走动,似乎也比平日频繁了些。
贾姨也开始忙碌,念叨着要扫尘、要备些寓意吉祥的年菜。可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心里头却像是也被这天气染了一层薄灰,提不起多少兴致。
上午照例是练琵琶。
云娘子依旧按时前来,指点依旧精准,从轮指的力度到乐曲情感的把握,分毫不差。她清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教课时专注,却少了以往那种偶尔流露的、对知音弟子的欣赏与会心。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名为“望江楼”的屏障。她尽师责,我承教导,仅此而已。指尖在冰凉的弦上划过,琮琮铮铮,音色纯熟,却总觉得少了点能触动心弦的东西。
下午抚琴。
范先生强调“静心”。我努力摒除杂念,将心神沉浸在《幽兰》的孤高与《鹿鸣》的平和之中。琴音泠泠,在寂静的午后流淌,的确能让人暂时忘却外界的纷扰。可当一曲终了,余音散尽,那种空旷的寂寥感反而更清晰地浮现出来。
搁下琴,我看着自己指尖因长期练习而生出的薄茧,心里忽然漫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惆怅。
老师们……还会像从前那样待我吗?
不仅仅是云娘子。我想起了顾嬷嬷教导礼仪时那严厉却不失关切的眼神,想起范先生论琴时偶尔的妙语,想起秋先生吹箫时那全然忘我的投入,想起陈老先生讲解经义时那古板却认真的模样……还有栖霞子先生的清冷,梅溪散人的风趣,慧觉师傅的慈悲。
还有柳茵、阿萝、青娥,我们曾一起品茗赏花,交换心事,笑声能传出院子很远。还有王珩、顾明允那些士族子弟,他们曾真心赞赏过我的诗画,引我为艺术知己。
这一切,似乎都随着望江楼那一步,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我知道,他们中有些人或许并非刻意疏远我。云娘子不也依旧来教琴吗?陈老先生不也偶尔派书童送来新的字帖让我临摹吗?可那种心意相通、彼此视为同道的亲密无间,终究是回不去了。时代的观念如同天堑,我的“不自爱”在他们眼中,是原则性的污点,无法轻易抹去。
这种隔着距离的、礼貌的、仅限于技艺传授的往来,反而更让人清晰地意识到那道裂痕的存在。
“唉……”
我轻轻叹了口气,将微凉的手指拢进袖中。
要过年了啊。
往年这个时候,西泠小院虽不比世家大族热闹,但也自有温馨。贾姨会早早备下年礼,我会给师长们准备自己写的春联或画的岁寒图,也会收到他们的回礼。柳茵她们会来找我,商量着年节里一起去哪里游玩……
而今,小院依旧,却只剩我和贾姨两人,对着这日渐浓厚的年节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外面隐约传来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更衬得屋内寂静。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角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
老师们会不会原谅我?旧友们能否重归于好?
我不知道。
或许,时间能给出答案。也或许,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眼下,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继续练我的琵琶,抚我的琴,写我的字。至少,这些技艺是实实在在属于我的,不会因他人的目光而改变。
至于过年……就和贾姨两个人,安静地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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