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归来后的几日，苏小小的心境如同钱塘秋日的晴空，明朗而高远。那份在“听蕉轩”获得的认可与共鸣，如同甘泉滋养着她的心灵，让她更坚定了走自己道路的决心。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将西泠小院晒得懒洋洋的。墙角那几丛晚菊开得正盛，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苦香。苏小小一身利落的月白中衣配缥碧色束脚裤，正在院中枇杷树下，复习着前几日从小白鞋那里学来的几个舞步。
她回忆着山中旋舞的自由，试图将那日的感觉融入更具章法的动作里。旋转，扬袖，回身……动作虽比之前流畅不少，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少了些小白鞋舞动时那份浑然天成的泼辣与生命力。
“手腕再抬高三分，对！腰发力，不是脖子使劲！”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从墙头传来。
苏小小抬头，只见小白鞋不知何时又坐在了她家墙头上，今日穿着一身杏子黄的胡服，衬得她肌肤胜雪。她双手托腮，晃荡着双腿，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清音，脸上是惯有的促狭笑意。
“白娘子！”苏小小停下动作，脸上微红，带着被“抓包”的窘迫，却又由衷欢喜，“你来得正好，快下来指点我！”
小白鞋嘻嘻一笑，单手一撑，利落地翻身落下，带起一阵微风和清脆的铃响。她走到苏小小身边，绕着看了一圈，伸手虚点了点她的腰侧和肩胛。
“这儿，还有这儿，太紧了。跳舞不是摆架子，是让气在身体里流起来。”她边说边示范了一个极快的旋身，石榴红的裙摆如火焰般“呼”地绽开，带着一股逼人的热力，“瞧见没？要的是这股‘活’劲儿！你心里想着规矩，动作就死了。”
苏小小若有所悟，试着放松肩膀，不再刻意追求动作的标准，而是去感受身体的律动和气息的流转。她模仿着小白鞋的样子，再次旋转，这一次，袖摆扬起的弧度果然自然了许多，裙裾也划出了更流畅的线条。
“对对对！就是这样！”小白鞋拍手笑起来，腕上的羊脂白玉镯与她脚踝的银铃交相辉映，“悟性真不错！比那些木头美人强多了！”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在秋日暖阳下反复练习。汗水浸湿了额发，脸颊也因运动染上绯红，但苏小小却觉得畅快无比。这种专注于自身、感受身体潜能被一点点激发的感觉，让她着迷。
休息时，两人坐在石凳上，分享着贾姨端来的薄荷饮和栗子糕。小白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水，用袖子一抹嘴，忽然凑近苏小小，眼睛亮晶晶地问：“小小，光在院子里自己跳，有什么意思？想不想去个更热闹、更有意思的地方跳？”
苏小小一怔：“更热闹的地方？”
“对啊！”小白鞋眉飞色舞，“我在‘望江楼’有个常驻的场子，每旬去表演两三次，主要是琵琶，有时兴致来了，也跳上一段胡旋或者剑舞。楼里的客人三教九流都有，但真正懂行的也不少。那感觉……跟你在诗会上弹琴可不一样！”
她压低声音，带着诱惑的语气：“台下有喝彩，有惊叹，眼睛都盯着你，跟着你的音乐、你的舞步走。那一刻，你不是谁的才女，不是谁的棋子，你就是你自己，是能掌控全场、让人忘掉烦恼的苏小小！”
苏小小的心，被小白鞋这番话轻轻撞了一下。
被人瞩目……被人纯粹地为她的才华和光芒而瞩目？
她想起在“听蕉轩”弹奏完《陌上桑》后，那些真诚赞赏的目光，尤其是顾明允那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敬佩。那种感觉，确实让她心跳加速，血液发热，一种隐秘的虚荣和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那是与在阮郁面前时刻警惕、在林婉儿面前刻意低调截然不同的体验。那是一种……被看见，被认可，甚至是被崇拜的快感。
她骨子里属于林晓的、曾经在都市奔波求存的灵魂，似乎对这种“舞台”有着天然的向往。而属于苏小小的、被压抑已久的才情与表现欲，也在蠢蠢欲动。
“我……”苏小小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我去酒楼跳舞……合适吗？贾姨怕是要担心，还有陈老先生他们……”
“哎呀！”小白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咱们是卖艺不卖身！凭真本事吃饭，有什么不合适？又不是让你去做别的。贾姨那边，你好好说嘛！至于那些老先生……”她狡黠地眨眨眼，“他们又不会去望江楼吃饭听曲儿！再说了，你偷偷去，跳完就回来，谁知道？”
见苏小小仍在犹豫，小白鞋揽住她的肩膀，语气带着怂恿和笃信：“小小，你信我！你身上有种劲儿，沉静的时候像湖水，动起来的时候……像湖底烧着的火！这火不该只埋在院子里，该让更多人看见！到时候，我给你伴奏，咱们姐妹俩联手，保管让望江楼的房顶都给掌声掀喽！”
苏小小被她描绘的场景逗笑了。想象着在灯火通明的酒楼里，在众人的注视下，随着小白鞋激昂的琵琶声翩然起舞……那份刺激与畅快，似乎远远超过了潜在的担忧。
内心深处，那种渴望被看见、渴望打破束缚、渴望体验更鲜活人生的念头，终于压倒了顾虑。
她抬起眼，眸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如同被点燃的星火，清晰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我去！”
小白鞋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拍了拍她的背：“这才对嘛！说定了！下次我去望江楼，提前一天告诉你！咱们好好准备，亮个相，惊掉他们的下巴！”
两个少女相视而笑，阳光洒在她们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上，一个明艳如火，一个清丽如水，却同样闪烁着对未知挑战的期待与兴奋。
苏小小知道，应下这个邀请，意味着她将踏出西泠小院更远的一步，走向一个更广阔、也更复杂的世界。但此刻，她心中充盈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
她喜欢被人瞩目的感觉，喜欢才华得以施展的痛快。既然有机会，为何不去尝试？
这汪静水，终究是起了波澜，想要去看看更远处的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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