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鬓角的栀子花被暑气蒸得香气格外浓烈,那甜暖的芬芳随着她推门而入的动作,先于人影盈满了整个小院。
“小小,快看我们带了什么来!”
她与柳茵一前一后走进来,柳茵手里捧着个陶罐,罐壁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我正坐在廊下给一件新裁的夏衣绣边,忙放下针线迎上去。琵琶课后的第二日,总该让自己松散些。
“是梅子汤?”我笑着问,那陶罐里透出的酸甜气息已扑入鼻端。
“可不是嘛,”柳茵将罐子放在石桌上,掏出手帕擦汗,“今早我娘刚熬的,用井水镇了一上午。这鬼天气,热得人喘不过气,喝这个最解暑。”
阿萝已自顾自去厨房取了碗勺来,三个白瓷碗摆在桌上,柳茵舀出深琥珀色的汤汁,里面沉浮着几颗饱满的梅子。那汤汁落入碗中的清响,听着便觉凉快了几分。
我先抿了一口,酸意先至,继而回甘,清凉之意从喉头直落腹中,又丝丝缕缕地扩散到四肢百骸。比起前世那些五花八门的饮料,这简单的梅子汤,反倒更有涤荡暑气的力量。
“真好,”我叹道,“像是把一整个夏天的烦闷都冲走了。”
贾姨闻声出来,见我们三个围坐,笑道:“你们且坐着,我去切个瓜来。”不多时,她便端来一盘切得整齐的西瓜,红瓤黑子,水灵灵的。她悄悄将中间最甜的两块拨到我的碗边,才转身又去忙她的活计。
柳茵眼尖,看见了只抿嘴笑,并不说破。阿萝却已说起了城里的新鲜事:“你们可知,近日街上多了好些卖‘冰饮子’的担子,用真正的冰呢!说是从北边雪山运来的,贵得吓人,一碗便要五十文。”
五十文,够我与贾姨两三日的菜钱了。我摇摇头:“那也太过奢靡,还是你这梅子汤实在。”
柳茵点头:“我娘也说,咱们这井水镇的,滋味也不差。”她说着,目光落在我方才放下的绣活上,“咦,这莲花的样子新鲜,花瓣怎地还带着露珠似的?”
那是我正在一件月白夏衣衣角绣的小景,几瓣荷花,用极细的丝线勾勒出轮廓,又以浅碧色丝线在花瓣尖点缀了欲滴的“露水”。这灵感,还是来自昨日雨后荷塘的真实所见。
“昨日雨后瞧见的,觉得好看,便想试着绣出来。”我将衣服展开给她们看。
阿萝凑过来,指尖虚虚点着那露珠:“真像!你这手是越来越巧了。我娘前日还骂我,说我绣的鸭子像水瓢。”她说得我们都笑起来。
柳茵也拿出她带来的绣篮,里面是几条待绣的帕子。我们三人便挪到枇杷树下的浓荫里,借着穿过叶隙的斑驳光点,各自飞针走线。蝉声在头顶喧嚣,却并不觉得吵,反倒像一层厚厚的音壁,将我们这小院与外界的热闹隔绝开来,只剩下针线穿过细布的轻微“沙沙”声。
阿萝绣的是缠枝蔓草,柳茵绣的是几片竹叶,我则继续那带露的荷花。我们时而交换一下花样,时而品评一下针法,说些女儿家间的闲话。柳茵说起她家隔壁的娘子前日生了对双生子,忙乱中竟把给孩子洗三的水泼到了过路的货郎身上;阿萝则学着她爹算账时,如何被一只闯入的蝉扰得拨错了算盘珠子。
这些市井琐碎,鲜活而温暖,带着人间烟火的踏实感。我听着,手指灵巧地引着丝线,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前世那些忙碌喧嚣、被无数信息充斥的日子,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此刻,坐在这浓荫下,听着好友的软语,做着细致的活计,竟觉得人生至味,大抵便是如此——有所爱,有所憩,有所期。
“你们说,”阿萝忽然抬起头,眼神有些向往,“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小姐,此刻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聚在一处做针线?”
柳茵嗤笑一声:“想得美呢!我听说她们规矩大得很,夏日里也要穿戴整齐,在四面不透风的屋子里,跟着嬷嬷学规矩、弹琴画画,怕是连这样畅快地说话都不能。”
我想起顾嬷嬷偶尔提及的世家生活,点头道:“想来是不如我们自在的。”至少,她们尝不到这井水镇的梅子汤,也听不到友人这般毫无顾忌的笑声。她们拥有的很多,但失去的,或许正是这最简单、最纯粹的快乐。
日头渐渐西斜,光线变得柔和,在院子里拉出长长的影子。柳茵和阿萝起身告辞,说明日若得空再来。我将她们送到门口,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方才回转。
院子里还残留着栀子花的暖香,混合着梅子汤的微酸气息。石桌上,未绣完的帕子和衣衫静静躺着,上面凝结了我们一个下午的时光。我收拾着碗勺,指尖触到陶罐,那上面的凉意早已褪去,只剩下陶土温润的本色。
贾姨走过来,帮我一起收拾,轻声说:“这两个丫头,闹是闹了些,但心是好的。”
“嗯,”我应着,心里那份充盈的暖意久久不散,“我知道。”
夜色渐渐弥漫开来,远处传来零星的蛙鸣。我点亮檐下的灯笼,柔光笼着这一方小院,也笼着这份属于苏小小的,简单而丰盈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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