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既已存了要更客观了解那位苏小小的念头,阮郁便不再满足于道听途说。他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清源书肆的那位郑掌柜。此人态度不卑不亢,言谈间对苏小小虽有赞誉,却并无过分吹捧,亦无狎昵之意,显得较为可信。
这日午后,他再次踏入清源书肆。店内依旧清静,只有三两顾客在书架间浏览。郑掌柜正伏案整理账册,见阮郁进来,依旧是微微颔首,并未因他身份而格外殷勤。
阮郁也不急于开口,先在书架前流连片刻,挑了一部前朝的地理杂记,这才踱到柜台前结账。
“郑掌柜,近日可有什么新到的、值得一观的诗词集子?”阮郁状似随意地问道,将选好的书递过去。
郑掌柜接过书,熟练地包扎,闻言抬头看了阮郁一眼,目光平静:“新到的集子倒有几本,多是本地文社刊印的合集,水平参差。若说值得细品的……”他略一沉吟,“前日刚到了一册《西泠吟草》,是几位常在西泠桥畔活动的文人唱和之作,其中收录了苏小小娘子的几首近作,或可一观。”
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推荐一本普通的书籍,并未刻意强调。
阮郁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哦?便是前次听掌柜与友人提及的那位苏娘子?她的诗作,似乎评价颇为两极。”
郑掌柜将包好的书递给阮郁,神色如常:“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人爱其清灵意境,有人嫌其格局稍窄,皆是个人喜好。不过,”他话锋微转,语气平和,“苏娘子之诗,胜在情真意切,有感而发,不蹈袭前人,亦不无病呻吟。尤其善于捕捉日常景物中之微妙意趣,于细微处见精神。譬如这册《西泠吟草》中所录的《听雨》、《苔痕》诸作,皆是如此。”
阮郁付了书款,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倚着柜台,仿佛闲聊般继续问道:“听闻这位苏娘子不仅诗文了得,于音律一道更是精湛?前次似乎在张通判府上,听王推官提起过一曲《春湖行》,赞不绝口。”
郑掌柜点了点头,一边整理着柜台上的笔墨,一边道:“苏娘子于琵琶上确有天赋。那曲《春湖行》老夫未曾亲闻,但听栖霞先生言,其技已近‘得心应手’之境,更难得的是诗乐相融,自成格局。”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阮郁,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阮公子似乎对这位苏娘子颇为留意?”
阮郁微微一笑,应对从容:“在下游历四方,素来喜爱探访各地风土人物。钱塘文风鼎盛,既有如此出众的才女,自然心生好奇,想多了解一二。况且,”他语气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在京中听得多是宏阔之论,到此地感受一番清灵婉约之风,亦是调剂。”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表达了兴趣,又将其归于文人雅士的正常范畴,并未流露出过多的个人意图。
郑掌柜闻言,神色稍缓,道:“苏娘子确是钱塘文坛一株异卉。不过她性子喜静,不尚虚华,平日除却必要的润笔维系生计,多在自家小院读书习艺,或是与三两知己往来,等闲应酬是不去的。”
这话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一种委婉的提醒。阮郁何等敏锐,立刻领会其中含义——这位苏小小并非寻常可供攀附或赏玩的“名花”,她有她的世界和原则。
“原来如此。”阮郁颔首,表示了解,“能于纷扰中守住本心,专注艺事,确是难得。”他不再多问,拿起包好的书卷,向郑掌柜道别,“多谢掌柜解惑,告辞。”
离开书肆,阮郁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心中对苏小小的画像又添了几笔。从郑掌柜客观而克制的描述中,他得到的信息更为具体:诗风清灵真切,善于捕捉细微;琵琶技艺高超,已达“得心应手”之境;性情喜静,不尚虚华,有固定的社交圈但排斥无谓应酬。
这些特质组合起来,勾勒出一个沉静、专注、拥有真正艺术内核而非浮名的女子形象。这与他最初凭借零碎信息拼凑的猜想,大体吻合,但细节更为丰满。
尤其是郑掌柜那句“性子喜静,不尚虚华”以及隐含的提醒,让阮郁意识到,想要接近(或者说观察)这样一位女子,寻常的官宴邀请或纨绔引荐恐怕是行不通的。她似乎构筑了一个相当稳固的自我边界。
这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更激发了他一种隐秘的挑战欲。不是针对美色,而是针对那个被描述得如此独立自持的灵魂。他很好奇,在那清冷的外表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与才华?她的“弦外之音”,究竟能抵达何种境界?
当然,他依旧不打算采取任何主动措施。猎人需要的是耐心。他只需将这个名字,这个形象,更深地刻入脑海,然后,等待一个合适的、不显山露水的时机,或许是在某个她也会出现的、真正的雅集上?或是其他更自然的场合。
他抬头看了看钱塘湛蓝的天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场在钱塘的“游历”,似乎比他预想的,要多出一点别样的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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