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师宴的暖意,如同陈年的醇酒,在小院的时光里持续散发着余韵。师长们离去时眼中那份超越了对菜肴本身、更近乎于对“人”的欣赏与期许,让我心中那份由林晓带来的漂泊感,又被抚平了几分。我愈发清晰地感受到,苏小小这个身份,已不再是需要刻意扮演的躯壳,而是我与这个世界真实连接的、血肉丰满的存在。
生活复归于宁静的忙碌。琴箫的练习因着范、秋二先生的肯定,多了几分“心息相依”的从容探索;笔墨之间,陈老先生那个“定”字时时常照着,下笔时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内蕴的力道。
这日,我去郑先生书铺归还书卷。坐在油壁车内,碧纱之外,钱塘的街景一如既往。然而,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预感,却像水面下潜流的波动,隐隐触动着我属于林晓的那份敏锐。是了,算算时日,距离我初来此世,已过去大半年。那个在史书与传说中,与“苏小小”这个名字紧紧缠绕的名字,或许……也该出现在地平线上了。
到了书铺,郑先生正与一位看似是行商打扮的中年人低声交谈。见我进来,郑先生微微颔首示意,那行商便识趣地拱手告辞了。
“小小娘子近日气色极佳,”郑先生照例先寒暄一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一瞬,带着长者了然的温和,“可是从酬师宴后,心境更为开阔了?”
我莞尔一笑:“瞒不过先生。师长们能尽兴,小小心中便觉安稳。”
郑先生含笑点头,一边替我寻着想要的游记,一边似不经意地说道:“近日钱塘,倒是比往常更热闹了几分。”
我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的市井闲谈,随口应道:“夏日将至,游人多了也是常理。”
“倒不全是游人。”郑先生将两本装帧古朴的游记递给我,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听闻京中有些动静,似是……有贵人南下游历,或许不日便将抵达江南。届时,这钱塘的文坛风月,恐怕又要添些新的波澜了。”
我接过书卷的手微微一顿。京中贵人?这个词于我而言,原本极其遥远。但郑先生特意提及,且语气如此,显然此“贵人”非同一般,其影响力足以扰动一地文风。
他语气平缓,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我脸上,“好像,是阮相国家的公子,单名一个郁字,风姿卓绝,雅好文墨。”
阮郁。
这两个字,如同早已准备好的密钥,精准地开启了我记忆深处那个尘封的盒子。没有惊讶,没有陌生,只有一种“果然来了”的宿命感,沉重而冰凉地漫上心头。这就是那个在历史上与苏小小有过一段短暂情缘,最终却又……罢了。
我垂下眼睑,借以掩饰眼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平静:“原来是阮相国家的公子。京华人物,想必不凡。”
郑先生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捋须道:“此子才华横溢,性情却也听说颇有城府。小小娘子如今声名在外,届时难免……有所交集。老夫只是觉得,你当心中有数。”
我明白郑先生的善意提醒。他是怕我不知深浅,卷入不必要的纷扰,或是被那京华公子的光芒所伤。
“多谢先生提点。”我敛衽为礼,声音平稳,“小小自有分寸。无论京华来的是何人,钱塘依旧是钱塘,小小也依旧是苏小小。”
我的平静似乎有些出乎郑先生的意料。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终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离开书铺,坐回车内。碧纱依旧将外界隔得朦胧,但我的心境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全然宁静。
阮郁。
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盘旋。我知道他终会到来,如同知道春天过后是夏天。我没有恐惧,也没有少女怀春般的期待,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冷静的审视。既然命运将这条轨迹摆在我面前,既然我早已决定要体验这完整的一生,那么,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我只是好奇,当历史的书页化为真实的血肉,当传说中的名字变成一个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人,会是什么模样?那个能让历史上的苏小小倾心,又能让后世的文人墨客唏嘘不已的阮郁,究竟有何等魅力,又有何等……不得已?
隔日,柳茵和阿萝来时,带来的消息便印证了这股暗流。
“苏姐姐!听说京城要来一位了不得的阮郎君呢!”柳茵依旧是一脸纯粹的兴奋。
阿萝也附和道:“都说他人物风流,文武双全,是咱们南边见也未见过的品貌!”
我看着她们天真烂漫、满是憧憬的脸庞,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复杂的怜惜。她们看到的,是话本传奇里才有的翩翩公子;而我知晓的,却是这风光背后,那可能更为复杂的、属于现实与命运的沉重。
我摇着团扇,微微一笑,将那份独属于“先知”的沉重悄然掩藏,只轻声道:“京华人物,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钱塘的风月,也未必就逊色了。”
她们似懂非懂,很快又叽叽喳喳地说起别的趣事。
我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目光却不由得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院墙,看到那正从北方缓缓南下的、无形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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