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边的针线日子,过得细密而安宁。指尖的薄茧尚未完全消退,云娘子便在一个午后,踏着日渐温和的日光,再次来到了小院。她解下厚重的斗篷,露出里面颜色稍显清亮的春衫,脸上也带着一丝属于早春的、轻快的笑意。
“听闻小小娘子近日于女红上颇有进益?”她笑着打趣,目光落在我手边那件缝制了一半的春衫上。
我赧然一笑:“不过是刚刚入门,勉强能缝直一条线罢了,让云娘子见笑了。”
“能静下心来学,便是好事。”云娘子语气温和,随即话锋一转,“今日我们来试试,将你那首《雨荷》小诗,与琵琶曲调,彻底融汇起来,如何?”
我心中一动,既有期待,也有些许紧张。那首即兴摸索出的、融合了诗情与乐韵的片段,经过这些时日的沉淀,在心中反复咀嚼,似乎又有了些新的感触。
我们依旧在堂屋坐下。窗外,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将新贴的窗花影子拉得斜长。云娘子并未先让我弹奏,而是让我再将那四句诗细细地吟诵一遍。
“雨洗青荷盖,风摇碧玉枝。心随流水净,目送晚云迟。”
我依言缓缓念出,努力捕捉着每一字一句背后的画面与情绪。
“好,”云娘子颔首,“你且说说,此刻再品此诗,与初作时感受有何不同?”
我沉吟片刻,整理着思绪:“初作时,只觉雨后荷塘清净。如今再读……似乎更体会到那份‘洗’过之后的通透,与‘目送’之时的悠远。少了几分刻意描摹,多了些许……自然而然的心境流露。”
云娘子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正是如此。诗心渐长,乐感亦当随之。你先前所试的旋律,骨架已具,如今需为之注入更鲜活的气韵与更细腻的神魂。”
她让我抱起琵琶,却并不急于弹奏完整的曲子,而是引导我一个乐句一个乐句地重新打磨。
“‘雨洗青荷盖’,此句重在‘洗’字的清脆与‘盖’字的圆润,轮指需利落干净,音色要明亮……”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旁示范着不同的指法组合与力度变化。
“‘风摇碧玉枝’,‘摇’字需用揉弦表现出微风的拂动之感,音色当柔和婉转……”
“‘心随流水净’,节奏在此处可稍作放缓,运用泛音与轻柔的轮指,营造空灵流转的意境……”
“‘目送晚云迟’,此是收束,乐音需渐慢、渐弱,余韵袅袅,仿佛目光随云影远去,思绪飘向无尽……”
我们便这样,一句诗,一段乐,反复推敲,细细雕琢。时而我觉得某个音处理得不够满意,便停下来重新尝试;时而云娘子会提出新的可能,让我比较抉择。这个过程远比单纯学习一首现成的古曲要耗费心神,但也充满了创造的乐趣与探索的惊喜。
炭火静静燃烧,光影在屋内缓慢移动。我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诗与乐的融合之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外界的寒暖。指尖在弦上移动、按压、拨动,不再仅仅是执行命令,更像是在用乐音作画,描绘着心中的荷塘,抒发着胸中的逸气。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们将这四句诗对应的乐段重新串联起来,完整地弹奏一遍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圆融之感涌上心头。乐音不再是与诗句生硬的拼接,而是化为了诗句的延伸与升华。弦上流淌出的,是雨声、是风吟、是水净、是云迟,更是我此刻沉淀后的、宁静而悠远的心境。
一曲终了,余音在暖融融的空气里缓缓消散。
云娘子静默了许久,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其中有惊叹,有欣慰,更有一种近乎于“得遇知音”的激动。
“此曲……可成了。”她声音微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虽仍有些许稚嫩处,但诗乐相融,气韵已通。尤其是这后半段,‘心随流水净,目送晚云迟’,那份由动入静、由景入情的转换与升华,已然有了境界。小小娘子,你果真……未曾让我失望。”
我放下琵琶,指尖因长时间的专注而微微颤抖,心中却被巨大的成就感与纯粹的喜悦填满。这不再是模仿,也不是借壳,而是真真正正,由我苏小小的诗心与琴音,共同孕育出的、独一无二的《雨荷》。
“多谢云娘子悉心指点。”我起身,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
云娘子扶住我,笑意盈然:“是你自已的悟性与努力。假以时日,你或可自成一家,于这诗乐相和之道上,走出更远的路。”
送走云娘子,我独自坐在窗边,怀中依旧抱着琵琶,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琴弦。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远山如黛,西湖如镜。
这首初步成型的《雨荷》,像一颗悄然落地的种子,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它让我看到,属于“苏小小”的才情,并非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可以通过实实在在的学习、思考与创造,一点点生长出来的真实存在。
冬尽春来,万物复苏。而我,似乎也在这弦歌初成的喜悦中,感受到了自身生命内部,那同样在悄然萌动、蓄势待发的、新的力量。前路依旧未知,但手中有了琴,心中有了诗,便觉得步履从容,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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