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很丰盛,只是气氛有些微妙。
沈山河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声“妈”中,她“妈”也在品味着这个“妈”中的独有磁味。只有陶丽娜这个“第三者”心满意足的一边自己大块朵颐一边给沈山河碗里夹菜,抬头对上母亲似笑非笑的眼光,赶紧也夹了一筷子过去。
俨然她成了这一家子的主角。
饭后留下母亲一人在家看电视,陶丽娜拉着沈山河出门散步去了。
陶丽娜提出去看看厂里新修的围墙。
沈山河与邻居划界的风波她也是知道的,依着她的脾气,既然铁证如山就一分都不用给那些人留,让他们白占那么多年便宜便算了,干嘛还要让。
沈山河只笑笑说了一句,“让他三尺又何妨?”
远远看着沈山河两人沿着围墙逡巡,周围有看到的邻居明白这是“老板娘”来“巡地”来了,有的故做不见,有的讨好的叫一声:
“娜娜回来啦,进屋来座座啊?”
陶丽娜一声不吭,她才懒得搭理这些当初刁难她男人的东西,没去找他们算账已是给脸了,还想要好脸色看,门都没有。
沈山河可早就把以前的事翻篇了,这种事,哪值得他搁心里占地方。知道陶丽娜不会搭理人家,便接过话头。
“不麻烦了,咱们就是吃过饭后出来散散步。\"
一圈下来,陶丽娜脸色有点难看,她按沈山河说的原地界估了一下,沈山河让出去了将近十来个平方。倒不是心痛钱,就是单纯的觉得这么做没意义,别人领不领情还两说,即便他们领了情,那又如何?咱们在乎那点人情吗?何况人家还不一定领情,甚至还为自己能占了便宜而得意,更甚至还因为占的便宜变少了而心生怨恨。按她的意思就应干脆断了他们所有的根想。
沈山河任陶丽娜满嘴牢骚,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学校那个一副“尔等乡巴佬”神态的陶丽娜。
其实陶丽娜并不是没有怜悯之心的绝情之人。只是从小的成长环境造了她的认知。在她眼里,城里人就是城里人,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就像树就是树,石头就是石头一样,就是一个专属名词,至于什么感情色彩,一是心情赋予的,再便是社会要赋予,或者听的人要多想那是别人的事,与她何干。
所以沈山河并不讨厌陶丽娜身上那种在别人看来有点高高在上的性格。那是他眼中的真实、不做作。
陶丽娜也只是因为他们曾经为难过自己的男人而愤愤不平。她就像护犊子的母牛,不容许任何的伤害碰到她的心肝宝贝。
五一劳动节假期,农历是三月十几号,依旧是“阳春三月天”,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
沈山河与陶丽娜尽情的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流连徘徊在这春光里。
春日的风,像被阳光吻过的丝绸,轻轻拂过湖面,泛起粼粼的涟漪。落花如雪,随风簌簌飘飞,交织成一场温柔的梦。
沈山河牵着陶丽娜的手,漫步在绿草如茵的河堤上。他的指尖微微收紧,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静谧。她侧眸看他,眼底盛着盈盈笑意,发梢间落了几片花瓣,像是春天特意为她点缀的珠钗。
远处,一树桃花开得正艳,绯红的花影映在陶丽娜的白色裙摆上,仿佛晕染了一幅水彩画。沈山河停下脚步,轻轻拂去她肩上的花瓣,指尖却在触碰的瞬间流连,总是舍不得离开。陶丽娜低眉浅笑,脸颊染上淡淡的绯色,比枝头的鲜花还要动人。
湖边的垂柳低垂,嫩绿的枝条轻点水面,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波纹。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分享同一瓶温热的奶茶饮料,甜香在唇齿间化开,连呼吸都沾染了春天的气息。偶尔有蝴蝶飞过,在陶丽娜的发间流连,沈山河屏息凝视,生怕惊扰了这小小的精灵。
夕阳西沉时,天边晕染出温柔的橘粉色。沈山河会忽然从身后变出一枝盛开的桃花,轻轻别在陶丽娜的耳畔。她抬眸,恰好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风里传来远处风铃的轻响,仿佛时光也在这一刻驻足。
暮色渐浓,他们十指相扣,踏着落花归去。身后,春日的晚风卷起一地芬芳,像是替他们珍藏了这片刻最美的驻足。
晚上,两人相拥而眠,激情燃烧。
自从沈山河把阿姨叫成了妈之后,李阿姨便懒得再管自己女儿,默许了他们两人的大被同眠。只偷偷告诫女儿要做好防护,别没结婚就给她整出个外孙子来了。
沈山河与陶丽娜的\"五一\"假期过得那叫个心情澎湃、有滋有味,有人却充满了伤感无奈。
原来沈山河租下做家具店的房东老奶奶在这个“最舒适的”时候趁着儿女有空相伴回老家来了。
老人家总念想着落叶归根,每当暮色漫过城市高楼的铝合金门窗时,王阿婆总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把褪色的蓝布包袱抱在膝头。那里面裹着半罐爹妈坟前的黄土,几粒老家门前树上落下的而今已干瘪的桂花果,还有张边角卷曲的模糊老照片——照片里的白墙黛瓦前,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摘枇杷,那个时候,照片这玩意可是稀罕东西,小家小户的一般人家想都别想。
儿孙们送来的热牛奶的味道,总比不上老井里镇过的酸梅汤;都市里车水马龙的喧嚣声,怎比得上小镇街口戏台上的花鼓调。深夜里她常对着月光摩挲包袱,指腹抚过布面暗纹,恍惚又见着石板路上自己的影子,跟着挑担子的货郎晃呀晃,一直晃到街道延伸的远方。
最近她总在算日子,数着节气表上惊蛰、清明、霜降的轮回。颤抖的手在日历上画满红圈,像极了当年绣嫁衣时的针脚。
“等天再暖和些,等儿女们有空了。”
她对着空椅子喃喃,
“时间不多了啊,那就最后再回去看一眼,做个了断吧!”
在儿女的搀扶下,阿婆颤颤巍巍的从小镇的街上走过。
“这里变了,那栋楼还在,只是也摇摇欲坠了!老张头走了,老梆子也不在了……”
老人佝偻的身体竭力张望——
“回不去了呀!时光,你把他们藏在了岁月的哪一头?又要把我抛落尘埃的哪一处?……”
家门口的桂花树呢?还记得我儿时攀爬的痕迹?还有当年一起爬树的孩子呢?当年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如今已是驼背的老妪了;总偷我家枇杷的愣头青,怕是早埋进了后山的松涛里了!!
石板路也不在了——母亲蹲在河边捶打衣裳的水声,父亲劈柴时火星溅进星空的脆响。如今只剩下记忆的影子蜷缩在蛛网里发抖。
炊烟呢?那缕裹着红薯香的炊烟,总在黄昏时牵我回家!现在只有风卷着塑料袋,在水泥路上打转,像谁迷路的魂。当年父亲口袋里的旱烟袋,火石早已消融——原来连烟火人间的资格,都被岁月收走了吗?
小河里,曾浮着我年轻时的倒影:穿对襟褂子的青年,正把月亮舀进木桶。如今河底层层叠叠的淤泥,连回声都霉变了。原来消逝的不是他们,是我啊……我早被岁月磨成了地上的一把碎土,风一吹,就连同记忆都散得干干净净。”
——
物似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颓垣断壁旧门楼,蛛网锁空畴。
忽见邻童含笑问,客自哪方游?
鬓霜未敢认归舟,风过苇,替人愁。
******
阿婆的店门口,沈山河带着陶丽娜静静的站在那,望着缓缓而来的阿婆一行,他没有上去迎接。老人正沉浸在曾经的光阴里,正回到了她那个家,那是他触摸不到的另一个时空。
终于老人在自家的小楼前,住脚抬眼——
她浑浊的瞳孔里突然泛起细碎的光。眼角堆叠的皱纹因骤然睁大的双眼微微舒展,像是被春风拂过的老树皮,在褶皱深处透出一丝鲜活的亮色。灰白睫毛下浮着层薄薄的水雾,恍惚间竟折射出少女时期的光芒,那些沉淀在时光里的记忆,随着颤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斑驳的砖墙、积满灰尘的窗棂,凝成眼角摇摇欲坠的泪。当她望向屋顶的青砖黛瓦时,眼底蒙着的雾霭突然凝成泪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那里藏着半世纪前追着春光奔跑的笑声,此刻正与眼前灰暗的小楼重叠成朦胧的幻影。
老人的眼泪如流星般划过,轰然坠落沈山河的心田。脑海电闪雷鸣,冲开了他尘封的记忆大门——一个迟暮的老人躺在院墙里的老槐树下喝酒晒太阳。
那是另一种对故士的眷恋,对叶落归根的诠释。
这是刻入国人基因序列里的文化密码。无论漂泊多远,青瓦白墙总在梦中浮现,田间泥土的芬芳始终萦绕鼻端。离乡的行囊里装着母亲缝的千层底布鞋,耄耋之年仍攥着泛黄的家谱,血管里流淌的不仅是血脉,更是对故土生生不息的牵挂。如同候鸟穿越万里也要回到最初的巢穴,游子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归途,当双脚踏上熟悉的土地,那跨越山海的思念,便在祖坟前袅袅升起的青烟里,化作永恒的归依。
沈山河依着旧时礼节的作派,上前一步,道一声“阿婆好\",双手交叉轻放身前,弯腰鞠躬、30度、45度、60度直至90度。
“好,好,好。”
老阿婆赶紧上前拉住沈山河的手。
未见故人,得爱旧礼,老人心生慰藉。
此时的陶丽娜很想同步着自己的心上人行一个万福礼,只是她仅从电视上略微见过皮毛,有些不得其神,怕不伦不类反而尴尬,只好笑眯眯的挽起沈山河的胳膊道一声:
“奶奶好。”
“好,好,郎才女貌,二位是?”
“我就是租你房子的沈山河。阿婆你先歇歇。”
沈山河把阿婆让进了店里面,不过店里现在成了女工宿舍,一边摆着床,一边有梳妆台和小孩读书写字的书桌,椅子也是有的,都是沈山河亲手打造,以前家具店卖剩下的。
老人坐了下来,扫视四周,除了大的轮廓,已找不出旧时痕迹了。
“唉…”
叹了口气,老人神情有些萎靡。毕竟年岁已高,舟车劳顿又加之心潮激荡,先前尚能靠着心中执念支撑,如今停歇下来,而且好歹也入了往日的家门。
游子返乡,是倦鸟归林、似旧燕回巢,
任故乡的风,带着旧时的梦,如母亲的手,轻抚她的额头,她只想沉睡不起。
“你们谈吧。”
老人靠着墙壁,闭着眼,淡淡的说道。
“咱们去外面谈吧。”
沈山河对老人的儿子说道。
谈话很顺利,老人时日不多,再无能为力,也怕自己一旦撒手,儿女们为着老屋再起争执。而老人的儿女们早在外开枝散叶,已成定局,早就想把老屋处理了。
一个愿卖,一个愿买,所谈者仅只价格而已。虽然沈山河买政府的供销社的价格是三十多元每平打包,而且老人的房子建造时间更久,但他也没有过多的计较,以四十五元每平方的价连房带地拿下。其实只要再多说几句,四十一平也不是不可能。多出来的那点钱算是后辈故人对一个老者的问候吧。
一起手书了一个买卖协议,双方签字按印,沈山河便成了房东。
边远乡镇,上百年的老房子,除了街道居委有个记载外,根本没有什么房产证一说,旧社会的地契也没了法律效力,所以一般只要买卖双方认可基本就不会再生波折,但沈山河为了慎重起见,还是一起就近去居委会做了个变更备了个底,算是万无一失了。
阿婆原本还想上楼去看看,只是一旁的楼梯已有些许糟朽,老人一个人也上不去,背着吧又怕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压力,只在儿女们的劝说下,把能搬动的都搬了下来让老人一一过目,又挑了些能带走的带走。
一番折腾后,沈山河恭送老人一行告辞离去,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她还有一二个老亲戚要见一见。
望着老人蹒跚离去的身影,旁边餐馆的周姐笑言道:
“沈老板,你也太小气了吧,也不请人家吃个饭再走。”
因为沈山河招待客人一般都会照顾她的生意,望着这一群人,她还满心欢喜盘算着能赚多少钱呢。没想到沈山河竟然一声不吭就把人放走了。
“呵呵,周姐,我是为你好呀,不是什么钱都能赚的。”
“这倒奇了怪了,咱开饭店还不能挣吃饭的钱啦。我看你是觉得与人家再无瓜葛,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就不待见人家了吧。”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这个乖我还不教你了,任你以后吃亏上当。”
“真的、假的,那你说说看,是个什么章法。”
“你污蔑了我,我不说了。”
“唉哟哟……”
周姐还待打趣几句,旁边陶丽娜心里可不干了。
“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当我不存在是吧。”
她挽起沈山河的胳膊,打断了周姐的话,只是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这还有什么讲究吗?我也好奇呢?说来我听听。”
“好的,娘子,咱们进去说,别让某个不稀罕的人听去了。”
沈山河一边故意说给周姐听一边两人手拉手进了屋。
“狗男女,秀恩爱、死得快。”
周姐心中醋意翻腾,恨得牙痒痒。
“老娘偏偏不叫你们如意,偏偏就要听。”
便也追了过来。
沈山河也不再逗他,旁边可坐着母老虎呢。
“人家那么大年纪了,身体本就虚,又那么大老远回到故土,又喜又悲的,身体、精神都极度消耗。年轻人都还有个水土不服呢。所以她老人家这个时候,无论吃什么都是有风险的。万一吃出个好歹来,谁负责?谁又负得起责?古人云:‘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你们以为只是说着玩的?我也只是开头因为这是她自己家里,换个地方,也就当面客套几句就行。记住,以后碰到这种情况,如果实在是关系太好避不开脸面,你要邀请也只能对着人家儿女邀请,老人家‘七十不当家,八十不理事’,是去是留得征询其儿女们的意见,就如你们小时候的事要征求家长的意见一个道理。”
“山河,你懂得真多。”
陶丽娜满脸崇拜地望着沈山河,她的男人虽然没考上大学,可她的大学校园里,她看不到一个比他更优秀的,就算是那些学生会干部,将来走上社会,即便是有家人的助力,估计也难走到他这一步。
“真的啊,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还真是啊。”
周姐也顾不上吃醋了,心有余悸的说道:
“幸好没留她吃饭,否则的话,随便一口不对胃口就不知是什么反应。就算没吃坏,回去有个什么不舒服人家硬要说是吃饭引起的咱也百口难辩。谢谢你啊,小沈,让我长见识了。”
“不说我小气了。”
“玩笑、玩笑,你沈老板是我见过最大气的老板了,咱家生意没少赖你照顾。正好,你厂里停火了,就到我店里将就一餐,我请客,怎么样?”
沈山河和周姐也算是很好的朋友了,经常也会逗逗嘴。
“我可不去,上次你男人听说请我吃饭,菜里偷偷倒了一整瓶醋。”
“咯咯,这次不会,这次请你们两个就不会了。”
“不用了,我妈已经做好饭在家等我们了,我们回去吧。”
陶丽娜狠狠盯了沈山河一眼,却引起周姐一阵娇笑。
——这醋可不是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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