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幽冥界那片终年弥漫着死气的混沌地带而出,嫦娥的身影如同流光般穿梭在无尽虚空之中。凛冽的混沌罡风刮过她的广袖,却未能吹动她半分衣角——太阴星君的本源之力在周身流转,化作一层淡银色的护罩,将所有凶险隔绝在外。可即便如此,她的心,却比那能冻结神魂的混沌罡风,还要冰冷几分。
平心娘娘在幽冥殿中说过的每一句话,此刻都如同淬了冰的钢针,深深扎在她的识海之中,反复回荡。“封神量劫,截教注定覆灭”“通天圣人明知结局,却仍要逆天而行”……这些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原本以为,自己进入截教,以“投名状”换取通天圣人庇护的承诺。可直到此刻,她才隐约明白,从踏入金鳌岛的那一刻起,她便早已卷入了这场横跨三界的圣人博弈之中,成为了一盘大棋里,最特殊的那颗棋子。
虚空尽头,一座悬浮在云海之上的巨岛渐渐清晰——正是截教的圣地,金鳌岛。
遥遥望去,这座昔日万仙来朝、霞光万道的圣人道场,此刻却被一片死寂笼罩。原本环绕全岛、散发着七彩霞光的“诛仙剑阵”虚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灰蒙蒙的护山大阵。阵法波动晦涩难懂,既无攻击性,也无防御性,唯一的作用,似乎便是隔绝天机,将整座金鳌岛与外界彻底割裂开来。
岛上,往日里随处可见的截教弟子身影消失不见。那些曾在云海间御剑飞行、在灵脉旁盘膝修炼的仙者,如今都各自紧闭洞府大门,连一丝气息都不敢外泄。嫦娥的神念悄然铺开,掠过一座座依山而建的洞府,清晰地感知到洞府内那些熟悉的气息——多宝道人的沉稳、金灵圣母的凝重、无当圣母的警惕、三霄仙子的焦躁……每一道气息中,都掺杂着对未知道途的迷茫,以及对量劫的深深恐惧。
通天师尊的法旨早已传遍全岛:量劫期间,所有弟子不得擅自离岛,需在洞府中静心修炼,稳固修为,等候圣人号令。这道法旨,无人敢违背,可越是如此,那股无形的量劫压力,就越是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整座金鳌岛牢牢困住,让所有人心头发紧。
嫦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金鳌岛的码头之上。脚下的青石板路因常年被仙气滋养,泛着淡淡的莹光,可此刻,连这莹光都显得有些黯淡。她没有停留,径直朝着岛屿中央那座宏伟的宫殿走去——那里,便是截教的核心,碧游宫。
沿途的亭台楼阁依旧精致,奇花异草依旧芬芳,可往日里那些在花丛中嬉戏的仙禽、在楼阁间穿梭的侍女,此刻都不见踪影。整座金鳌岛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更添几分寂寥。偶尔有几道隐藏在暗处的神念扫来,在察觉到是嫦娥的气息后,便立刻收了回去,没有任何人出来盘问。
很快,碧游宫那座高达数十丈的宫门便出现在眼前。朱红色的宫门上,雕刻着无数复杂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蕴含着通天圣人对“道”的感悟,只是此刻,这些符文的光芒都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那扇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矗立在此、见证了无数万仙听道盛景的宫门,在嫦娥靠近的刹那,竟没有任何预兆地,缓缓向内敞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嫦娥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碧游宫。
宫殿之内,比她想象中还要空旷、寂寥。往日里,每当通天圣人讲道时,这座足以容纳数万仙者的大殿内,总是座无虚席,无数截教弟子盘膝而坐,聆听圣人教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道韵与祥和之气。可此刻,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根根巨大的白玉石柱支撑着穹顶,石柱上雕刻的神龙、仙凤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殿中央的高台上,那张属于通天圣人的九龙宝座空空如也,宝座前的讲道台也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未曾使用。整座大殿里,只剩下一道孤高的身影,背对着她,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仿佛与这座古老的宫殿融为一体。
那道身影身着玄色道袍,道袍上绣着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图案,正是通天教主。他正仰头望着悬于宫殿穹顶的一幅浩瀚星图,身形挺拔如松,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
“你回来了。”
通天教主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股洞穿万古的疲惫,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沧桑。这声音里没有往日讲道时的威严,也没有面对阐教挑衅时的愤怒,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后的平静,让嫦娥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沉。
嫦娥停下脚步,站在距离通天教主十丈开外的地方,目光落在那道仿佛要独自扛起整片天地的背影上,心中五味杂陈。她曾无数次在讲道时见过通天圣人,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眼神中满是对“有教无类”的执着,对截教弟子的期许。可如今,这道背影却显得如此孤寂,如此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截教的命运,压得他连挺直脊梁都变得艰难。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老师,您是知道的,对吗?”
她没有明说“知道什么”,但她相信,以通天圣人的修为,必然能明白她的意思——知道截教的结局,知道量劫的真相,知道她从平心娘娘那里得知了一切。
通天教主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面容依旧威严,眉宇间带着圣人独有的超然气质,可那双曾看透阴阳、洞晓天机的眼眸中,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无奈。他看着嫦娥,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早已看透结局的平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微微点头,声音平静得如同不起波澜的湖面,却给出了那个最残忍、也最无情的答案:“是的,我知道。”
仅仅三个字,却如同惊雷般在嫦娥的耳边炸响,让她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尽管早有预料,可从通天圣人亲口说出这句话时,那种被命运裹挟的无力感,依旧瞬间淹没了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平心娘娘会说“通天圣人明知结局,却仍要逆天而行”——这位圣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截教的命运,却从未想过放弃。
“你或许会疑惑,既然我知道结局,为何还要让截教弟子参与量劫。”通天教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坦诚,“不是我不愿放手,而是不能。封神量劫,看似是阐截之争,实则是天道对洪荒势力的重新洗牌,是西方教借劫东扩的阴谋,更是三清圣人之间,关于‘道’的理念之争。截教作为洪荒第一大教,占据了太多的气运,早已成为了众矢之的。即便我不愿参与,阐教、西方教,也绝不会放过截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穹顶那幅黯淡的星图,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苦涩:“我能做的,不是改变结局,而是尽量为截教保留一丝火种,让那些无辜的弟子,能在量劫中活下去。”
嫦娥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她从未想过,封神量劫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复杂的博弈。她更没想到,通天圣人看似强硬的背后,竟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压力。
“而你,嫦娥,”通天教主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身上,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看穿她的所有过往与未来,“你是这局棋里,唯一能超脱出去的变数。”
嫦娥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你当初进入截教,是希望借大教帮助你谋划功德气运,这一点,我很清楚。”通天教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但你不知道的是,我收下你,除了看中你身负的太阴气运与大功德,更重要的是,截教需要你这样一个‘局外人’。”
他解释道:“封神量劫中,天道注定要削弱截教气运,所以除了圣人,几乎所有截教弟子都被卷入劫中,难以独善其身。唯有两种人能保全自身:一是身负大功德、大气运者,天道不忍让其陨落;二是不与截教核心利益绑定、身份特殊的‘局外人’,能避开天道的清算。而你,恰好两者兼备——身为太阴星君,你身负功德,又有太阴星的大气运加持;同时,你进入截教的时间尚短,未与截教核心利益没有深度绑定,恰好能成为那个‘局外人’。”
嫦娥终于明白了通天圣人的用意。这位圣人从一开始就将她视为截教的“后手”,希望她能在量劫中存活下来,为截教保留最后一丝希望。
“所以,这一量劫,你可全力出手。”通天教主看着她,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是争夺机缘,还是庇护同门,你无需顾忌任何束缚。能得到多少,能保全多少,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话音落下,他周身突然散发出一股浩瀚无边的圣人威压,这股威压不再是之前的疲惫与沉重,而是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威严与力量。“我会站在你的身后,为你挡住所有来自圣人层面的威胁。”
这句承诺,如同泰山般沉重。她知道,有了通天圣人这句话,意味着在封神量劫中,除非其他圣人联手,否则无人能伤她分毫。
“只是,我不确定,这场量劫最后会走到哪一步。”通天教主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我能护你一时,却不能护你一世。天道无常,圣人亦有束手无策之时。”
这是嫦娥第一次听到圣人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即便是凌驾于三界之上的圣人,在天道面前,也依旧渺小。
“但是,大劫过后,还望你看在同门一场的情义上,对截教那些幸存的弟子,多关照一些。”通天教主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师尊的请求,不再是之前的平静与威严,而是充满了对弟子的牵挂,“他们都是好孩子,只是生在了截教,卷入了这场不该卷入的量劫。我相信,以你太阴星君的身份,以及圣人之下无人能及的实力,他们是愿意给你这个面子的。”
他看着嫦娥,眼中充满了无比复杂的情绪——有交易的冰冷,有对未来的担忧,更有着最后一丝托付的信任。他知道,这是一场交易,一场以“圣人庇护”换取“庇护截教遗孤”的交易,可他别无选择。
“这是一场交易,但是我相信,你会答应的,对吗?”通天教主的目光紧紧锁住嫦娥,等待着她的回答。
嫦娥看着眼前这位为了弟子不惜放下圣人尊严的师尊,心中百感交集。
她缓缓躬身,对着通天教主行了一礼,声音坚定而郑重:“老师放心,弟子答应您。大劫过后,只要有我嫦娥在,定不会让截教的同门受辱,定要为截教保留这最后一丝火种!”
通天教主看着她,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轻轻点头,周身的圣人威压渐渐散去,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好。”
他转身,重新望向穹顶的星图,声音低沉而悠远:“你先下去吧,好好准备。接下来的量劫,会比你想象中,更加残酷。”
嫦娥没有再多说什么,再次躬身行礼后,转身缓缓退出了碧游宫。
宫殿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将那道孤寂的圣人身影,重新隔绝在空旷的大殿之中。通天教主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那幅不断黯淡的星图,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阐教、西方教……即便逆天而行,我通天,也绝不会让你们轻易覆灭截教!”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也为这场注定惨烈的封神量劫,埋下了更深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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