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命他们速来京城，而非陛下亲往啊。”
群臣哪里知道，
老爷子心急如焚，并非全为解开字谜。
在他心中，无论在宫中还是太平县得到答案，并无差别。
真正紧要的……
是皇后！
是那位很可能就在太平县桃花村的皇后！
他全然不顾百官劝阻，
径直望向工部主事于修明：
“太平县在哪个方向？”
于修明忙答：“钟山另一侧。”
果然！
老爷子心中更急。
朱彪与朱允熥同样迫不及待，
“立刻备车！”
“前往太平县！”
“若有紧急政务，速速奏来……”
“朕即刻裁决……”
詹徽等人相顾无言。
于修明忽想起一事，连忙奏报：
“启禀陛下，臣在太平县负责水利工程，此次进京是因款项不足……”
话未说完，
老爷子已挥手打断：“户部即刻拨付太平县水利专款，不得延误！”
啊？
于修明怔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
此次进京原本准备长期周旋才能解决的问题，
竟在转瞬间有了结果。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老爷子没等众人再开口，就急匆匆地要动身。
“行了！”
“咱现在就走！”
他摆摆手，打算立刻离开。
可这时，
詹徽急忙站出来：
“陛下，还有一件要事！”
老爷子转头看他。
“是关于近来在全国推行财政三策时，
朝廷在各地查获的阻挠新法、清丈田亩中贪赃枉法、与民争利、霸占农田的官员和士绅。
此外，还有更多藏在暗处、难以抓捕却不断捣乱的人，他们煽动民意，蛊惑百姓对抗朝廷征粮司和清丈人员，已导致数十人伤亡！”
“什么？”老爷子震惊不已。
这是他首次看到确切的数字。
虽然早前有所耳闻，也料到会有阻力，
却没想到竟如此严重！
“查出来多少人？”他立即追问。
詹徽答：“已近万人！”
近万？
这个数字令人心惊。
但老爷子脸上闪过一抹厉色。
“不杀一儆百，他们还当咱是说着玩的！”
“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
何况是朝廷推行的财政新法！”
“全部处决，一个不留！”
百官闻言骇然。
等他们回过神来想求情，
却发现那威严的皇爷已拿着那几页信纸，
转身径直离开了大殿。
身后，
朱彪、朱允熥、秦王、晋王正欲跟上，
却听老爷子丢下一句：
“接下来的事，由太子主持！”
“太子继续监国，大朝会由你决断。
反正这一关你迟早要过，就今天吧！”
朱彪脚步一顿，
脸上的急切转为苦笑。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
可此刻父皇明显是把这个烂摊子全丢给了他。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只得悄悄对朱允熥嘱咐：
“一有消息，立刻传给爹！”
朱允熥连忙眨眼示意明白，
随即快步追了出去。
秦王与晋王对视一眼，爱莫能助地看了看大哥，
也紧跟着离去……
百官望着这一幕，只觉得眼皮直跳。
“允熥，去看看你皇爷爷怎么还没出来？”
谨身殿外，
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棢早已等候多时。
老爷子命太子监国，继续主持大朝会，
他俩就充当起老爷子的临时“侍卫”。
真正的侍卫不敢多言，只能静候，
但他们不同。
尤其是秦王——
自那一夜三弟回京，一家吃了顿“团圆饭”，
他们便听说了近来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
人们热议的朝廷粮食、新粮乃至黄金，竟然全都出自那座“小院”。
如果只是这样，他们听闻后最多只会感到惊讶。
可是……
就在最后一刻。
老爷子喝着酒，命朱彪紧闭所有门窗，说出那个消息之后——
兄弟二人瞬间坐不住了。
秦王性情急躁，当场就要起身，醉眼通红地要去那院子里一探究竟。
若不是被老爷子喝止，
以他的脾气，怕是要直接住进那院子，
非要等到主人回来不可！
从那晚开始，
秦王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焦灼。
这些日子，只要手下传来任何关于“桃花”——不论是村、镇还是县的消息，
他都快马赶去不下十次，
平均一日两三回！
可每一次，
结果都令人失望。
但这一次……
终于有了确切消息。
就算他再迟钝，也从刚才朝堂中听出诸多巧合。
因此，
退朝之后，
他就和三弟朱棢一直等在老爷子门前。
可不知老爷子在里面做什么，
迟迟不见出来。
难道他就不着急吗？
“允熥，你去看看，你是小辈，就算你爷爷生气也不会冲你发火。”
见二叔明显是在给自己挖坑，
这几日开朗了些的朱允熥，顿时警觉起来。
“算了，我陪你去，你走前面……就算老爷子发火，冲着我来，看在你面上也能消消气！”
“走、走……”
实在等不及的秦王，一把抓着朱允熥的脖颈就往里走。
朱允熥无力反抗，只好跟着进去。
后头的朱棢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也快步跟上。
没多久，
三人来到谨身殿外殿，
悄悄朝里望去——
只一眼！
叔侄三人顿时红了眼眶。
秦王与晋王更是同时愣在原地，
下一刻，只觉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
原来，此时的老爷子，
不知从哪翻出了许多旧衣。
“该穿哪件好呢？万一真见着了，我这模样都老了。”
“得穿件显年轻些的！”
“可这颜色是不是太亮了？这是咱年轻时穿的，如今不合适了。”
“这件也不行！”
“这件又太暗了，万一咱皇后还年轻，我这么老，走在一起哪相配。”
“唉……也不知皇后为什么不来找我，莫不是刚醒，还迷糊着……”
“咦！”
“这件倒不错，就是咱胖了些，穿着会不会绷着？不伦不类的……”
此时此刻，
谁能想到——
不久前还一声令下处决近万人的洪武爷，
竟像个要相亲的年轻人似的，
一会儿摸摸这件衣服，一会儿拿起那件，
翻来覆去，心神不宁。
老人心里，似乎涌起更多惆怅。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皇后……”
“还有咱大孙！那个‘大哥哥’，又是不是咱大孙？”
“不行！”
老爷子说着，又坐回床边，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嘿嘿笑了一阵，
伸手揉了揉脸颊。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分明心急如焚，却偏偏被一堆衣裳绊住了脚步。
……
外殿。
叔侄三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别过脸去，悄悄退出门外。
这一刻，谁也不想催促了。
秦王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
随后都不忍地扭过头。
秦王瓮声瓮气地说：“听大哥说，为了找娘亲，老爷子的心都悬起来好几回了！”
“这一次，要是还不对——”
“我非得骂人不可！”
“就算调动大军，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钟山翻个遍！”
朱棢这回竟没跟他二哥斗嘴。
只说了五个字：
“我陪你一起。”
朱樉一拳头轻捶过去，“这回你小子总算给二哥面子！”
“谁给你面子了……”
正说着……
老爷子终于走了出来，兄弟俩和朱允熥连忙抬眼望去。
这一看，差点笑出声！
原来。
老爷子找了半天，竟找出一身粗布衣裳，上面还打着好些补丁！
“爹，您这该不会是把年轻时候的乞丐服……翻出来了吧？”
朱樉毫不遮掩，直接问道。
此时的大明皇室，规矩还不算太多。
兄弟几个称呼也随场合，有时喊爹，有时叫父皇。
当然。
朱樉私下里偶尔还会喊“老头”——只敢背地里。
“什么乞丐服，那时候的乞丐服哪还留到现在？”
“这是当年咱刚准备登基时，你娘亲手给咱做的。”
“她说，当了皇帝也不能只顾着享福。”
“要永远记得从前受的苦。”
“要让大明的百姓，不再过那样的苦日子！”
只这一句话。
老爷子的声音就哽咽了。
“可一转眼，都二十五年了。”
“你娘在的时候，我一次都没穿过。”
“今天，就想穿给她看看……”
“要是真能见到她。”
“我……就还是当年的朱重八！”
说着。
老爷子别过脸去。
十年的辛酸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叔侄三人赶紧转身，装作没看见。
最后是朱允熥，搀着老爷子上了马车。
兄弟两人坐在马车外头。
一挥鞭——
马车便咕噜噜转动起来。
到了皇城门口。
一早等在那的工部主事于修明，赶紧驱车在前引路。
两辆马车。
就这么匆匆往城外驶去……
……
从清晨到午后。
终于抵达太平县。
老爷子表面上只带了儿子和孙子。
但暗处早有护卫扫清了沿路危险。
“到了吗……”
马车里。
老爷子只觉得心跳得快，忽然有些忐忑。
这般心情，连当年初上战场都不曾有过。
“爹，应该快到了。”朱樉应道。
老爷子立刻问：“离那桃花村还有多远？”
这时。
在前一辆马车上的于修明赶紧跑过来。
“启禀圣上，桃花村不远，就在县里头。”
“只是太平县地处偏僻，唯恐怠慢了皇爷。”
“不远？”老爷子根本没听清后半句。
他急忙下了马车。
“咱要走着去！”
“咱是去见妹子，不是去摆架子！不能这么招摇地坐马车！”
这时，秦王两兄弟和朱允熥自然是顺着老爷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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