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陷入一片死寂。艾斯那句尖锐的拒绝和充满创伤的控诉，如同冰冷的铁幕，横亘在三人之间。路飞眨巴着眼睛，看看面色苍白的林克，又看看浑身紧绷、帽檐遮脸的艾斯，虽然不太明白“背叛”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艾斯身上散发出的巨大痛苦和抗拒，他难得地安静下来，橡胶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安。
林克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背后的伤口因为刚才情绪的激动而隐隐作痛。但他看向艾斯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艾斯的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刻意引导出来的。他需要艾斯亲口说出那份深埋心底的恐惧，才能对症下药。
“不存在？等着被背叛？”林克重复着艾斯的话，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寂静的空气里，“艾斯，你看着我和路飞。”
他艰难地抬起手，先指向一脸懵懂的路飞：“路飞他知道‘背叛’是什么意思吗？他邀请你，只是因为他觉得和你一起冒险、吃肉很开心，仅此而已。他的世界里，没有你想象的那些复杂和阴暗。”他又将手指缓缓移向自己背后，“而我，这身伤，是因为在刀砍过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不能让身后的同伴受伤。这需要理由吗？这关乎血脉吗？”
艾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插在口袋里的手死死攥紧，指节发白。他依旧偏着头，但帽檐的遮挡已经无法完全隔绝林克那平静却穿透力极强的目光。
“我知道，”林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与悲悯，“我知道你背负着什么。那个名字，那个‘d’的初始，带给你的不是荣耀，而是诅咒，是全世界恶意的目光，是连你自己都无法认同的……出身。”
“d”这个字母从林克口中说出的瞬间，艾斯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双眼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看向林克，那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慌！他怎么会知道？！卡普告诉他的？不，卡普不会轻易说这个！那他……
“别那么惊讶，”林克迎着他震惊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我虽然忘记了很多事，但有些东西，或许刻在灵魂里。我知道‘d’意味着什么，或者说，世人认为它意味着什么——灾难、恶魔、颠覆世界的祸根。”
艾斯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林克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他内心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想拉开距离，逃离这可怕的剖析。
“但是，艾斯，”林克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目光灼灼地锁定他，“你告诉我，人的价值，难道是由血脉、由一个字母、由早已化作尘埃的祖先决定的吗？！”
“哥尔·d·罗杰是谁，他做过什么，跟你——波特卡斯·d·艾斯——又有什么关系？！”
“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踩着这片土地，你就是你！你的价值，只由你的选择、你的行动、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来决定！”
林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你说兄弟是互相利用和背叛？那好，我问你，”林克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三杯清水，最终回到艾斯苍白的脸上，“我替你挡那一刀，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路飞想和你做兄弟，是想利用你什么？”
“我们看重的，不是你是谁的儿子，不是你的血脉里流淌着什么！我们看到的，是那个在森林里独自生存、比野兽更强大的艾斯！是那个会在狼群袭击时暗中出手相助的艾斯！是那个即使浑身是刺、也会因为别人为自己受伤而愤怒爆发的艾斯！”
“你的价值，由你自己决定！”林克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因为用力过猛而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越发璀璨，“别让一个死人的名字，别让世人的愚昧，定义你的一生！那太可悲了！”
“轰——！”
艾斯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林克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他封闭已久的心湖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一直以来，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的、关于出身和价值的巨大心结，被林克用最直接、最犀利的方式，狠狠地撕开！
“由我自己……决定？”他下意识地喃喃重复着，声音干涩沙哑。一直以来，他活在“恶魔之子”的阴影下，活在自我否定的痛苦中，他战斗，他变强，与其说是为了证明什么，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对抗整个世界的自毁式发泄。他从未想过，价值……是可以由自己决定的？
他猛地想起母亲，那个用生命换取他生存的女人……她的价值，是由罗杰决定的吗？不！是由她自己的选择决定的！
想起卡普，那个看似粗鲁却一次次将他从绝境中捞出来的老头……他看待自己的目光，和看待路飞有区别吗？似乎……并没有？
再看眼前的林克，这个来历不明、却一次次用行动打破他认知的家伙……他为自己挡刀时，眼里有丝毫对“恶魔之子”的恐惧或算计吗？没有！只有纯粹的、近乎本能的守护！
还有那个橡胶白痴路飞……他嚷嚷着做兄弟时，脑子里除了肉和冒险，还有别的东西吗？更没有！
一直以来，是他自己，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了血缘的诅咒里！
巨大的冲击让艾斯浑身颤抖，他感觉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堵用愤怒和冷漠筑起的高墙，正在从内部开始崩塌、碎裂！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委屈、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破开乌云般的希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我……我……”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他沾着灰尘和血渍的脸颊滚落。他试图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在寂静的走廊里低低响起。
看到艾斯崩溃流泪，路飞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想上前：“艾斯！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打飞他！”
林克却轻轻拉住了路飞，对他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艾斯需要的是发泄，是独自面对内心风暴的空间。
林克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艰难地弯下腰，将地上的三杯清水，再次端了起来。清水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照着从窗户透进来的、越来越暗淡的天光。
他静静地看着艾斯，等待着。
压抑的哭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变成低低的抽噎。艾斯依旧低着头，用袖子用力抹着脸，但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
走廊里再次陷入寂静，但此时的寂静，与之前的冰冷对峙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宣泄后的疲惫，一种心防瓦解后的茫然，也是一种……新生的可能。
终于，艾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但那双黑色的眸子，却仿佛被泪水洗过一般，少了几分以往的偏执和冰冷，多了几分迷茫，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寻求确认的脆弱。
他看了看林克手中那三杯清澈见底的水，又看了看林克平静而坚定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了旁边一脸担忧、眼神纯粹的橡胶笨蛋路飞身上。
海贼王的血脉……恶魔之子……这些沉重的枷锁，真的能由他自己……挣脱吗？
眼前的这两个人，他们看到的，真的只是“艾斯”吗？
林克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一杯水，缓缓地、郑重地，递向了艾斯。
艾斯看着那杯水，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模糊而狼狈的脸。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悬在半空，犹豫着，挣扎着。
这杯水，接，还是不接？
接过，意味着什么？放下，又意味着什么？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夜幕降临。走廊里，只有油灯的光芒，将三个少年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
决定性的时刻，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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