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枭的藏身之所，与其说是一个巢穴，不如说是一座现代化的地下堡垒。指挥中心的墙壁由冰冷的合金拼接而成，巨大的曲面屏幕上流淌着全球金融市场的数据、加密的通讯流量图，以及各处据点反馈回来的监控画面。空气循环系统发出近乎无声的低频震动，将经过严格过滤的空气输送到每一个角落，却吹不散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凝滞的压抑。
林枭站在主屏幕前，背影挺拔如松，但紧握在身后、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那张惯常保持着智珠在握表情的脸上，此刻覆盖着一层寒霜。屏幕上，几条原本稳定流淌的资金流，突兀地变成了刺眼的红色，标注着“冻结”或“受限”的字样。瑞士、开曼、卢森堡……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多个精心布置的金融节点遭到了精准打击。
“‘清道夫’……”林枭低声重复着刚刚获知的行动代号，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身后垂手而立的下属们不寒而栗，“好一个苏晚晴，好一个国际刑警。”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在场每一个核心成员的脸——脸色苍白的“幽灵”，眼神锐利的“血薇”，负责内部安保的“阎罗”，以及几位掌管不同区域事务、此刻噤若寒蝉的头目。
“解释。”林枭只说了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老板，”负责财务运作、绰号“算盘”的一个秃顶男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颤抖，“对方……动作太快，太同步了。我们分散在不同司法管辖区的账户，几乎在同一分钟被冻结。这……这绝不仅仅是外部侦查的结果，他们对我们资金网络的了解，超出了正常范围！”
“你的意思是，”林枭打断他，语气平淡，却让“算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们内部，有老鼠？”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指挥中心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血薇”上前一步，眼神如刀：“老板，近期所有接触过核心资金信息的人员，我已经全部监控。但这次打击的精准度和同步性……老鼠，可能不止一只，或者，这只老鼠藏得很深。”
“幽灵”也开口，声音干涩：“我检查了所有对外通讯记录和网络访问日志，没有发现明确的外泄痕迹。对方要么使用了我们未知的、极高明的渗透技术，要么……信息是通过非电子方式，或者利用了我们尚未察觉的漏洞传递出去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在猜忌的土壤中滋生蔓延。每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带上了审视与不信任。近期接连的挫败，早已让这个组织内部人心惶惶，此刻的金融打击，更是将这种不安全感推向了顶点。
林枭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的金属扶手。他并不完全相信是单一内鬼造成了如此大规模的同步打击，苏晚晴和她背后的国际刑警显然具备强大的情报分析和协同行动能力。但内部的隐患必须清除，宁错杀，不放过。而且，他需要借此机会，重新整顿和震慑内部。
“阎罗，”林枭的目光投向负责内部安保的阴沉男子，“给你二十四小时。所有近期接触过敏感信息，尤其是财务和据点情报的人，全部过一遍‘净水’程序。我要知道，是谁，或者是谁们，在吃里扒外。”
“净水”程序，是他们内部对一种极其严酷、结合了心理压迫、药物审讯和生理折磨的审查流程的隐晦称呼。听到这个词，几个头目的脸色更加难看。
“是，老板！”“阎罗”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
就在这人心惶惶、疑云密布的时刻，陈默正身处堡垒下层的一个临时分配给他的、狭小却设备齐全的工作室内。他协助“幽灵”解决那个信号溯源问题的表现可圈可点，不仅快速定位了几个之前被忽略的干扰源，还提出了一种新的反追踪算法思路，赢得了“幽灵”这个技术偏执狂难得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认可。这也让他在这个龙潭虎穴中，获得了一丝微妙的、暂时的喘息之机。
他自然也得知了资金链被冻结的消息，以及林枭下令彻查内鬼的决定。危险与机遇并存。他知道，自己这个“新人”，尤其是身份敏感的“回归者”，必然是重点怀疑对象之一。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巩固自身地位、转移视线的绝佳机会。
他没有主动去找林枭，那会显得过于急切和心虚。而是选择在“幽灵”前来与他讨论算法细节时，看似无意地提起了话头。
“外面的风浪不小啊，”陈默看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老板’的‘清道夫’麻烦，看来不小。”
“幽灵”哼了一声，注意力大部分还在代码上：“几只老鼠坏了汤，揪出来碾死就好了。”
陈默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说道：“同步冻结，精准打击……这不像是一两只零散老鼠能办到的事。倒像是……有人手里握着一份比较完整的名单，或者，至少是关键的节点图。”
“幽灵”终于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想说什么？”
陈默转过身，面对着“幽灵”，眼神坦诚（至少表面如此）：“我回来的时间点太巧，我知道自己是首要怀疑目标。‘阎罗’的‘净水’程序，我恐怕逃不过。”他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一丝苦涩和无奈，“但我如果真的有问题，还会带着那些能指向调查方向的东西回来？还会坐在这里帮你优化算法？”
“幽灵”沉默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陈默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些：“我在想，谁能拿到比较完整的资金节点信息？除了‘算盘’和他的核心团队，还有谁？或者说……谁曾经有机会接触到，并且有动机这么做？”
他引导着，却不点明。
“幽灵”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快速检索记忆。陈默知道，“幽灵”作为安全主管，对组织内部的人事变迁和权力斗争了如指掌。
“你是说……那几个被‘流放’的老家伙？”“幽灵”缓缓说道，提到了几年前在内部清洗中失势、被剥夺了权力、但或许还暗中保留了一些资源的几个前高层。其中一人，当年正是负责过部分海外资产配置。
陈默没有直接肯定，而是迂回地说：“我只是觉得，比起我这个刚回来、寸功未立就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人，那些曾经手握权柄、如今心怀怨望的人，或许更值得关注。他们可能不需要拿到最新的全部名单，只需要知道一些关键的、长期稳定的节点，就足以造成巨大的破坏。毕竟，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有些人，可能不仅仅是想断财路。”
他将“破坏”与“怨望”联系起来，巧妙地将林枭的注意力引向了那些早已失势、但理论上仍具备一定威胁的“历史遗留问题”上。这既符合一个急于证明清白、同时不忘给潜在竞争对手下绊子的“前顾问”的心态，也极其符合林枭多疑、习惯于从内部寻找威胁的思维模式。
“幽灵”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工作室。但陈默知道，这颗种子已经种下。“幽灵”必然会向林枭汇报这个“可能性”，这远比陈默自己去说更有分量。
果不其然，随后“阎罗”的“净水”程序虽然依旧冷酷地进行着，波及了包括陈默在内的许多人（陈默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和事先充分的心理建设，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初步盘问），但调查的重点，明显开始向那几个失势对头及其可能残存的党羽倾斜。一时间，堡垒内部流言四起，人人自危，气氛更加诡异。
而陈默，则因为“幽灵”隐晦的背书，以及他在技术问题上展现出的、不可替代的价值，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被暂时排除在核心怀疑圈之外。他甚至“因祸得福”，被允许接触一些非核心、但更具操作性的内部系统，美其名曰“协助加强网络安全，防止外部渗透和内鬼泄密”。
站在分配给自己的狭窄房间里，陈默透过冰冷的合金墙壁，仿佛能感受到外面涌动的人心暗流。他知道，林枭绝不会完全相信“幽灵”的汇报，对自己的怀疑只是暂时被转移和压制。而林枭下令准备转移剩余资产的指令，也意味着这条毒蛇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准备蜕皮逃生，或者……盘踞起来，准备发动更致命的反击。
疑云依旧密布，甚至更加浓重。但在这片迷雾中，陈默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走钢丝者，在致命的平衡中，为自己，也为远方的行动，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一丝微弱的机会。他清楚，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危险，他必须利用这暂时获得的、有限的“信任”和权限，尽快找到林枭最终计划的蛛丝马迹，以及那个隐藏最深的巢穴位置。风暴，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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