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初刻，皇城，紫宸殿外
李默并未直接出宫。
在东宫经历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后，他深知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太子今日之计败露，以其实力与心性，绝不会善罢甘休。若等他先行向皇帝禀报，颠倒黑白，自己必将陷入极端被动的境地。必须先发制人！
他让福伯带着火药木盒和那被制住的内侍（虽知大概率问不出什么，但人证至关重要）先行回府严加看管，自己则整理衣冠，径直来到紫宸殿外求见皇帝。
值守殿外的太监见是圣眷正隆的忠勇侯，不敢怠慢，立刻入内通传。不多时，太监总管高无庸缓步而出，面白无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尖细的嗓音一如既往：“李侯爷，陛下正在批阅奏折，您此时求见，所为何事？”
李默躬身一礼，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愤懑：“高公公，劳烦通禀。臣今日赴太子殿下东宫之邀，本欲演示火器，不料现场突发变故，险酿大祸，事关东宫与臣之清白，更关乎火器机密，臣不得不即刻面圣，禀明原委！”
高无庸浑浊的老眼微微一闪，仔细打量了李默一番，见他神色虽竭力保持平静，但袖口处隐约可见水渍和些许灰烬，脸色也比平日更显苍白，心知必有大事。他点了点头：“侯爷稍候，咱家这就去禀报陛下。”
片刻之后，高无庸出来：“李侯爷，陛下宣您进殿。”
李默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走入庄严肃穆的紫宸殿。
皇帝萧景琰正坐在御案之后，面前堆着如山的奏折，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见李默进来，他放下朱笔，目光如电般扫来：“李默，何事如此惊慌？东宫出了什么变故？”
李默撩袍跪倒，将东宫发生之事，从自己接到神秘纸条后的疑虑与准备，到演示前检查场地，再到那内侍“意外”摔倒、试图向火药中投掷未知晶粒，自己被逼无奈出手制止，整个过程清晰、冷静、客观地叙述了一遍，未有丝毫添油加醋，但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极其到位。
“……陛下，若非臣侥幸识破，及时阻止，让那不明之物混入火药之中，届时演示之际，火药是否还能正常燃放尚未可知，但若其有剧毒，燃放时毒烟弥漫，在场之太子殿下、诸位东宫属官乃至臣自身，恐皆难以幸免！后果不堪设想！”李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后怕与忠诚，“臣离府时，已将那胆大包天的内侍拿下，交由家仆看管，其所持之可疑晶粒亦已封存，听候陛下发落！”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萧景琰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哒哒声。他何等精明，李默虽未明指太子，但字字句句都指向东宫，指向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目标，很可能不仅仅是李默，更是冲着他这个皇帝来的！毕竟，太子若在现场中毒，李默百口莫辩，而最终受损的，是他萧家的江山！
“好……好一个太子！好一个东宫！”萧景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龙颜震怒，“朕还没死呢！就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毒计！”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来得正好！宣！”
太子萧桓快步走入殿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愧疚，一进来便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罪？你有何罪？”萧景琰冷冷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儿臣治宫不严，竟让毛手毛脚的内侍惊扰了李卿演示，更险些酿成大祸！儿臣已下令将那名内侍重重责罚，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太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绝口不提下毒之事，只将事情定性为“意外”和“失手”。
李默心中冷笑，太子果然试图轻描淡写，蒙混过关。
“哦？只是毛手毛脚？”萧景琰声音更冷，“李默，你将方才所言，再对太子说一遍。”
李默应声，再次将事情经过冷静叙述一遍，重点强调了那内侍袖中藏有的晶粒和其精准的动作。
太子听罢，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愤怒：“竟有此事？！那狗奴才竟敢包藏如此祸心！父皇，此必是有人暗中指使，欲要挑拨儿臣与李卿，乃至…乃至惊扰圣驾！其心可诛！请父皇下令，将此獠移交大理寺，严加审讯，定要揪出幕后主使！”他反应极快，立刻将自己也摆在了“受害者”和“被陷害”的位置，反而要求严查，显得光明磊落。
李默暗叹，太子果然机变百出，不好对付。
皇帝萧景琰看着台下跪着的两人，一个是他寄予厚望但心生忌惮的能臣，一个是他精心培养却可能已生出獠牙的储君。帝王心术在此刻运转到了极致。
他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朕知道了。”
他先看向太子：“桓儿，你御下不严，险生大祸，罚你禁足东宫三日，闭门思过，将《贞观政要》抄写三遍，好好想想为君者当如何约束左右，明察秋毫！”
“儿臣……领旨谢恩。”太子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不甘。禁足三日，抄书思过，这惩罚不痛不痒，但已是父皇对他的警告。
皇帝又看向李默：“李默，你临机应变，护驾有功，又忠心可嘉，朕心甚慰。赏金百两，锦缎十匹。那名内侍及证物，即刻移交大理寺，由朕亲自督办严查！至于火器演示之事，日后再说。”
“臣，谢陛下隆恩！”李默叩首。他知道，皇帝此举是各打五十大板，既警告了太子，也未深究，维持了朝堂表面的平衡。但经此一事，太子与自己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而皇帝心中那根对太子的刺，也已种下。
“都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
李默与太子同时告退。走出紫宸殿，两人对视一眼，太子脸上已恢复温雅笑容，仿佛方才殿内的交锋从未发生：“李卿受惊了，回去好生歇息。今日之事，孤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默恭敬回礼：“殿下言重了。微臣告退。”
转身离去时，李默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看似温和的目光，已冰冷如刀。
回到积善堂，李默才真正松了口气，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与储君级别的对手在御前博弈，心力消耗极大。
福伯立刻迎上来，关切地问道：“少爷，宫里没为难您吧？”
“无事。”李默摆摆手，“陛下已有决断。那名内侍呢？”
“按您的吩咐，捆得结实，嘴里也塞了，单独关在柴房，李铁柱亲自看着。”福伯低声道，“少爷，此事……真是太子所为？”
李默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日后府中上下，需更加谨慎。东宫……已是敌非友。”
他吩咐福伯加强府中戒备，尤其注意饮食和出入人员。又想起那神秘纸条，究竟是何人示警？此人能洞悉太子阴谋，其实力恐怕深不可测。是友是敌？目的何在？
一系列问题萦绕心头。但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仍是提升自身实力。火药的研究必须加快，神机营的筹建更不能因太子的阻挠而放缓。
他再次走入后院工坊，看着那些简陋的器材和提炼出的硝石、硫磺、木炭粉末。东宫的危险如同悬顶之剑，逼迫他必须更快地掌握更强大的力量。
而他也隐约感觉到，京城这潭深水，因他的出现，正在掀起越来越汹涌的暗流。太子的出手，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更大的风雨，或许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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