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砚辞带来的阴霾，并未因云疏的介入而完全散去，反而如同沉在水底的暗石，让刘来时刻警醒。他修炼得更加刻苦，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青霄引剑诀》的运转愈发纯熟，丹田内的灵气小溪渐渐丰沛，对《听风式》意境的领悟也更深了一层，虽仍无法化作具体剑招，但身法腾挪间，已能隐约引动周身气流，使得行动更为飘忽难测。
这日午后，他并未留在听竹小苑，而是请示过云疏后，独自前往宗门外围一片名为“坠星涧”的山谷。那里地势险峻，涧水奔流，冲击着无数嶙峋怪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林风曾提过，此地水汽沛然，气流混乱，对于感悟《听风式》中“于动荡中寻轨迹”的意境或有奇效。
尚未靠近，便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水声。穿过一片茂密古林，眼前豁然开朗。一道巨大瀑布如银河倒挂，从千仞悬崖奔泻而下，砸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涧，激起漫天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霓虹。涧边乱石穿空，狂风裹挟着冰冷的水汽，吹得人衣袂猎猎，几乎站立不稳。
刘来运转灵气，稳住身形，寻了处稍显平整的巨石盘膝坐下。他闭上双眼，尝试在这片狂暴的声与风中，寻找那属于“听风”的独特韵律。
然而，太难了。瀑布的轰鸣如同巨锤擂鼓，混乱的气流撕扯着一切，与他之前在小苑中感受到的轻柔风声截然不同。他的心神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几次被巨大的声浪和混乱的气机冲散，难以凝聚。
就在他眉头紧锁，几乎要放弃之时，一阵截然不同的声音，穿透了瀑布的轰鸣，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那不是水声，也不是风声，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的破空声！嗤嗤作响，连绵不绝，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刘来猛地睁开眼睛，循声望去。
只见在瀑布对面，一块探出涧水的孤峭岩石上，竟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女子。
她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衣料似乎并非凡品，在弥漫的水雾中丝毫不湿，紧紧包裹着她矫健而修长的身躯。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随着狂乱的气流飞扬。她背对着刘来，面向那奔腾咆哮的瀑布，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古的长刀。
刀身狭长，弧度优美，颜色深沉如墨，唯有刀刃处流转着一线凄冷的银光，仿佛夜空中的一弯残月。
此刻，她正挥动着那柄长刀。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磅礴的灵气外放，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动作——劈、斩、撩、扫！每一刀都快如闪电，狠如霹雳！刀锋划过空气，发出那令刘来心悸的尖锐破空声。
更让刘来震惊的是，她并非对着空气练习，而是对着那从天而降、蕴含万钧之力的瀑布挥刀！
银亮的刀光，如同逆流而上的皎月，一次次切入磅礴的水幕之中！那足以粉碎巨石的瀑布激流，在触碰到她刀锋的瞬间，竟被从中短暂地“斩开”！虽然只是刹那，水流便会再次合拢，但那一瞬间形成的真空断带，以及被刀气震碎成更细微水雾的景象，充满了力量与技巧完美结合的美感！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一种与这狂暴环境格格不入的、极致的“静”与“准”。任凭瀑布轰鸣，狂风呼啸，她的心，她的刀，都稳如磐石，精准地找到水流最薄弱、力量衔接最细微的间隙，然后，一刀斩入！
刘来看得痴了。
这女子的刀法，与他体悟的《听风式》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感知轨迹，寻找间隙，一击即中。只不过，《听风式》偏向灵动与借势，而这女子的刀，更偏向绝对的精准与斩断一切的锋芒！
似乎是察觉到了对岸的目光，那女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缓缓收刀，转过身来。
水雾朦胧间，刘来看清了她的脸。容貌算不上绝美，却极其清冽，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高与冷锐，如同她手中的刀。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能刺穿迷雾，直透人心。她的目光落在刘来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审视。
“看够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瀑布的轰鸣，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清冷而疏离。
刘来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起身，隔着轰鸣的涧水拱手道：“在下刘来，流云剑宗记名弟子。惊扰师姐练刀，实在抱歉。”
女子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他腰间那用布包裹的“尘光”时，微微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记名弟子？”她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未深究，只是淡淡道，“此地气流混乱，水势磅礴，非心志不坚者久留之地。你修为尚浅，若无法驾驭此地气机，反受其乱，不如离去。”
她的话语直接，甚至有些刺人，却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基于事实的告诫。
“多谢师姐提醒。”刘来并未因对方语气冷淡而退缩，反而因她刚才那惊艳的刀法心生敬佩，忍不住问道，“敢问师姐，方才那刀法……可是在寻找瀑布力量的‘间隙’？”
女子闻言，眼中讶色稍浓，再次认真看了刘来一眼：“你竟能看出？”
“弟子偶有所悟，对气机轨迹略敏感些。”刘来老实回答，并未提及《听风式》。
女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重新转过身，面向瀑布，再次举起了那柄名为“斩月”的长刀。显然，她并不打算与刘来过多交谈。
刘来知道不便再打扰，但心中那关于“轨迹”与“间隙”的感悟，却因目睹女子的刀法而变得无比清晰活跃。他不再试图去“听”那混乱的风声，而是学着那女子的样子，凝聚心神，去“看”，去“感知”那瀑布奔流、气流狂乱中，无数力量碰撞、消长、转换的轨迹与节点。
渐渐地，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似乎远去，那混乱撕扯的狂风也变得有序。在他的感知中，眼前不再是不可抗拒的自然伟力，而是一张由无数力量线条交织成的、动态而复杂的“网”。
他沉浸在这种玄妙的状态中，不知不觉，夕阳西下，漫天霞光将瀑布和水雾染成了金红色。
对面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收刀而立，她看了一眼依旧在巨石上闭目凝神、周身气息却与周围环境隐隐契合的刘来，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倒是个悟性不错的苗子。”她低声自语，随即身形一晃，如同融入暮色中的玄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坠星涧的深处。
当刘来从那种玄妙状态中脱离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对面的岩石早已空无一人。他虽未像那女子一样挥刀斩瀑，但心中对于“轨迹”与“间隙”的理解，却有了质的飞跃。这对他修炼《青霄引剑诀》和体悟《听风式》，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他朝着女子之前站立的方向，再次拱手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听竹小苑，云疏见他周身气息虽有些疲惫，眼神却格外明亮，仿佛有所精进，便问了一句：“去了何处？”
“坠星涧。”刘来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在涧边遇见那玄衣女子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她那惊人的刀法。
云疏听完，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玄衣，墨刀，斩月……”她轻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看向刘来，“你倒是机缘不浅。可知她是谁？”
刘来摇头。
“她名，‘斩月’。”云疏道，“并非我流云剑宗弟子，乃是客居于此的‘北域刀阁’阁主亲传。其人性情孤冷，刀法却已得真传，年轻一辈中，罕有匹敌。你能得她一言提点，已是造化。”
北域刀阁？斩月？
刘来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原来她并非师姐，而是客居于此的别派天才。今日一见，虽只寥寥数语，但那逆瀑斩流的惊鸿身影，那精准冷酷的刀锋，已深深印入他的脑海。
前有云疏引路，后有陶砚辞虎视，今又偶遇刀阁斩月……这流云剑宗，果然卧虎藏龙，他的云游之路，注定不会平静。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奔流的灵气和手中“尘光”的微鸣。
无论前路如何，他唯有持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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