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冀州,南皮。
新任州牧袁绍的府邸之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袁绍高坐主位,满面红光,志得意满。
他轻抚着美髯,目光扫过堂下,逢纪、郭图、许攸等一众心腹谋士,还有刚刚归顺的将领,心中豪气万丈。
就在不久前,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从优柔寡断的韩馥手中,夺下了整个右冀州四郡之地。
如今,他坐拥河北精华之地,兵精粮足,名望更是冠绝天下。
“哈哈哈!”
袁绍举起酒杯,声音洪亮。
“诸君,今日之功,皆赖诸君鼎力相助!”
“我袁本初能有今日,离不开各位的运筹帷幄,冲锋陷阵!”
堂下,长史逢纪立刻起身,躬身吹捧道。
“主公言重了!”
“主公乃四世三公之后,名满天下,海内归心。韩馥无能,窃居高位,本就德不配位。”
“如今主公入主右冀州,乃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一统河北,指日可待!”
一旁的郭图也连忙附和,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逢长史所言极是!”
“放眼天下,能与主公并论者,寥寥无几。那刘景虽有些小聪明,但出身寒微,不过一暴发户尔,如何能与主公相提并论?”
“待主公平定河北,挥师南下,天下唾手可得!”
一声声吹捧,让袁绍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端着酒杯,飘飘然地享受着这一切,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他觉得,天下英雄,唯己与刘景耳。
不,那刘景,给他提鞋都不配!
就在这时,一名仓曹属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主公!主公!不好了!出大事了!”
这名官员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宴会厅内热烈祥和的气氛。
袁绍的眉头猛地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官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主公!非是属下无状,实在是……实在是……”
“说!”
袁绍厉声喝道。
官员浑身一颤,赶紧说道。
“州内……州内各地,无论是商铺交易,还是百姓互市,全都不认咱们的钱了!”
“什么?”
袁绍还没反应过来。
那官员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他们……他们只要刘景铸的‘景字五铢’!说咱们的钱是劣币,没人要啊!”
“甚至……甚至连咱们发给下面各县官吏的俸禄,都有人闹着要折算成‘景字五铢’,说如果发的还是旧钱,他们宁可……宁可不要了!”
轰!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袁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感觉一股血直冲脑门。
啪嚓!
他手中的青铜酒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岂有此理!”
袁绍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刘景竖子,欺人太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了。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他袁绍,是他四世三公的袁家,被人用几枚铜钱,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他辛辛苦苦夺来的右冀州,结果治下的官吏百姓,竟然只认他敌人的钱?
“传我将令!”
袁绍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
“全境之内,即刻禁止‘景字五铢’流通!”
“凡私藏、交易者,一律以通敌论处,严惩不贷!杀无赦!”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主公,不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谋士许攸,猛地站了出来。
他的脸色无比凝重。
袁绍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子远,你也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许攸不卑不亢,冷静地分析道。
“主公息怒。货币流通,如同治水,堵不如疏。”
“刘景的‘景字五铢’,为何能横行天下?因为它背后有实打实的信用!”
“据探报,刘景治下,一百枚新钱,可随时在其境内兑换一石粟米,或十尺棉布。其粮食布匹,堆积如山,取之不尽。”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信的不是钱,是钱背后能换到的东西。”
许攸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沉重。
“我军刚得右冀州,民心未稳。若强行禁止,只会逼得所有交易转入地下,黑市横行。”
“届时物价飞涨,人心惶惶,百姓活不下去,必然生乱。”
“到那时,不等刘景打过来,咱们的右冀州,自己就先从内部崩溃了!”
许攸的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袁绍的头上。
他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脸上的屈辱和不甘却更加浓烈。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那我们为何不自己铸钱?!”
“他刘景能铸,我袁本初就铸不得?”
此话一出,逢纪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万分为难的苦涩神情。
他躬下身子,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袁绍的心口上补刀。
“主公……我们……铸不起啊!”
“你说什么?”
袁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逢纪苦着脸,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双方那令人绝望的差距。
“主公,刘景在常山、在邺城、在左冀州,经营了数年之久。”
“他十分重视农桑,兴修水利,治下粮仓满溢,据说已经家家户户都有两年余粮,何其恐怖!”
“他的官营纺织厂,日夜不休,棉布堆积如山,远销天下。”
“他还有我们闻所未闻的铸币防伪之术,旁人根本无法仿造。”
“而我们呢?”
逢纪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我们刚刚得到右冀州,府库空虚,粮草军用尚且捉襟见肘,哪里有海量的物资,去为我们的新币做信用担保?”
“没有信用,铸出来的就是废铜烂铁,谁会要?”
逢纪深深地低下头,几乎不敢去看袁绍的眼睛,最后吐出了那三个字。
“主公,我们……真的铸不起!”
“铸不起……”
“铸不起!”
这三个字狠狠地砸在袁绍的心口上。
他身体晃了晃,颓然坐回到座位上。
在这一刻,他终于清晰地、痛苦地认识到了自己与刘景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那不是兵马多寡的差距。
那不是名望高低的差距。
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复制的,恐怖的根基!
他用尽计谋,夺来的右冀州。
而刘景,却早已将自己的地盘,打造成了一个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铁桶王国。
强烈的嫉妒,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将他吞噬。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穿着华丽铠甲,内里却空无一物的稻草人。
而刘景,则是那个手握钢刀,全身肌肉虬结的真正战士。
大堂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郭图眼珠一转,立刻站出来打圆场,试图给袁绍一个台阶下。
“主公,许子远与逢长史所言虽是实情,但我们也不必过于悲观。”
他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这‘景字五铢’,虽是刘景之利器,但换个角度想,它能稳定币值,恢复民生,对我方稳定初得的右冀州,亦有好处。”
“依图之见,当前我等不如顺势而为,暂时认可‘景字五铢’的流通,利用这稳定的货币来恢复我方治下的经济。”
“同时,我们加紧整顿军备,积蓄粮草。待到我方实力雄厚,再与刘景一决高下,也为时不晚!”
袁绍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良久。
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就……依你所言。”
同意了郭图的建议,但他看向洛阳方向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深深的忌惮。
他发誓,今日之辱,来日必百倍奉还!
可就在这时。
一名风尘仆仆、满身血迹的斥候被紧急带入了大堂。
“报!”
“紧急军情!”
“主公!刘景……刘景尽起中枢兵团十万主力,已于三日前,离开洛阳!”
“大军……正向函谷关方向,全速进发!”
什么?!
整个大堂,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得头皮发麻。
袁绍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一直以为,刘景在解决了董卓的经济问题后,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自己这个盘踞在河北的劲敌!
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河北争霸战。
他失声吼道。
“你说什么?!”
“他……他不来打我,跑去打董卓了?!”
许攸和逢纪惊骇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许攸的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疯了……他疯了……先西征关中,不怕我们从背后捅他刀子吗?”
逢纪的脸色惨白如纸,他颤抖着声音说。
“不……他不是疯了。”
“主公,刘景这是有绝对的自信,他在左冀州留下的兵马我们也打不过!”
“一旦他得了关中,再回过头来……”
逢纪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未尽之意。
许攸猛地看向袁绍,急声道。
“主公!刘景灭掉董卓之后,必定会挟大胜之威,图谋我们右冀州!”
“我们必须立刻准备粮草兵马,准备之后的大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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