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师府。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酒气与肉香混合着靡靡之音,在空气中发酵。
数十名身姿曼妙的舞姬,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扭动着柔软的腰肢。
她们的脚踝上系着金铃,随着舞步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大殿正中,董卓肥硕的身躯陷在铺着虎皮的巨大坐榻上。
他一手揽着绝色美人,一手抓着烤得流油的羊腿,满面红光,醉眼迷离。
殿下两侧,皆是他的心腹爪牙,一个个推杯换盏,放浪形骸。
满堂的奇珍异宝,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
这些,都是从洛阳皇宫、百官府邸搜刮而来的财富。
就在这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时刻。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破坏了这奢靡的氛围。
谋主李儒,面色凝重,手持一份竹简,快步闯入殿中。
他甚至来不及整理自己因疾行而散乱的衣冠。
“都退下!”
李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直接喝退了那些舞姬。
乐声戛然而止。
舞姬们惊慌失措,连忙躬身退下。
董卓被打断了兴致,脸上肥肉一抖,不满地抬起头。
“文优,你这是做什么?”
“没看到咱家正在兴头上吗?天塌下来了?”
李儒没有理会董卓的不悦,他几步上前,将手中的竹简高高举起。
“主公!出大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收到的紧急情报,刘景在司隶边境,设立了数十个官营粮站!”
董卓闻言,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又撕下一大块羊肉。
“设粮站?他粮食多得没地方放了?管他作甚!”
李儒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加重了语气。
“主公!他不是在卖粮,他是在换钱!”
“他用粮食,换我们关中百姓手里的‘小钱’!”
“而且,价格低得令人发指!”
李儒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一石粮食,只换数千个‘小钱’!”
此言一出,殿内原本醉醺醺的将领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经济,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长安城内,因为董卓的胡作非为,物价飞涨。
一石粟米的价格,早已突破了数万钱!
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刘景这个价格,简直就是在送粮食!
“百姓们……百姓们都疯了!”
李儒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拖家带口,拿出家中所有积攒的、甚至从铜器上刮下来的铜末,铸成的‘小钱’,全都涌向了边境!”
“对他们来说,这是能救命的粮食!”
“刘景此举,是在兵不血刃的,收买我们整个关中的民心啊!”
李儒痛心疾首,他以为主公会勃然大怒。
然而。
“哈哈……哈哈哈哈!”
董卓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肥硕的肚皮剧烈地抖动着,连怀中的美人都被他推到了一边。
“好!好啊!”
董卓一边笑,一边用油腻的手指着东方。
“一群贱民,死了正好!死了,还给咱家省下粮食!”
“他刘景收买人心?咱家需要那些贱民的心吗?”
董卓猛地站起身,一股凶戾之气瞬间笼罩全场。
他狂妄地环视众人,手指着西边。
“咱家有固若金汤的眉坞!里面堆满了全天下的财富!”
“东面,有函谷关天险,有我西凉数十万铁骑!”
“他刘景,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他能奈我何?”
看着狂妄到极点的董卓,李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愚蠢!
这已经不是自信,而是彻头彻尾的愚蠢!
“主公!”
李儒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有些刺耳。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董卓,一字一顿地吼道。
“他要的不是民心!”
“是铜!”
“是关中所有的铜啊!”
这句话,让董卓的笑声猛然噎住。
李儒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主公您忘了?您为了铸‘小钱’,熔了长安城内所有的铜人、钟鼎!”
“如今的关中,就是一座巨大的、露天的铜矿!”
“刘景用他冀州丰足的粮食,换走的,是能铸造千万新钱的铜料!”
“他要铸币!他要另起炉灶,铸造他刘景自己的钱!”
李儒的话,终于让董卓的酒醒了几分。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烦躁。
“铸钱?他铸他的,咱家铸咱家的,有何关系?”
李儒看着董卓那张依旧茫然的脸,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他知道,跟董卓讲不通道理。
但他必须说!
“关系大了!”
“一旦刘景铸造出成色足、分量够的新钱,再以他治下堆积如山的粮食布匹作为信用担保!”
“他的钱,就会成为天下最硬的通货!”
“到那时,我们铸的‘小钱’,在商人眼中,连一块废铁都不如!”
“关中的经济,会被他彻底锁死!外面的物资进不来,我们的东西卖不出去!”
“我们……我们会被活活困死在长安!”
“这是一种我们看不见的战争!是经济上的绞杀!”
李儒几乎是嘶吼着说完了这番话。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李儒描绘的可怕前景给震慑住了。
然而,董卓在短暂的思索后,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他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佩剑,猛地抽出。
剑身寒光闪烁。
“这,才是硬道理!”
他又指了指满桌的酒肉。
“还有这个!粮食和刀剑,才是最重要的!”
董卓轻蔑地看着李儒,眼神里充满了对读书人的鄙夷。
“文优,你就是书读多了,脑子都读傻了。”
“竟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简直是杞人忧天!”
李儒彻底愣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一寸寸地变冷,变硬。
他想尽了所有的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董卓会是这种反应。
不是愤怒,不是警惕,而是……不屑一顾。
就在李儒心如死灰之际,董卓接下来的命令,更是让他如坠深渊。
“传咱家将令!”
董卓的声音再次变得暴虐而贪婪。
“让胡珍、牛辅他们,给咱家加大力度用小钱强换百姓物资!”
“他刘景不是收小钱吗?我的小钱多的是,粮食都得到我手里!”
“咱家要把眉坞建得比皇帝的宫殿还要奢华!要用黄金铺地,白玉为阶!”
他根本没听懂李儒的警告。
李儒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出大殿。
身后,靡靡之音再次响起,夹杂着董卓更加放肆的狂笑。
那笑声,此刻听在李儒耳中,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可悲。
他走出殿门,一股寒风吹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廊下,几名董卓的亲兵,正将一个瘦弱的奴仆按在地上。
他们狞笑着,用鞭子狠狠抽打。
只因为那奴仆在端送酒水时不小心洒了几滴。
奴仆的惨叫声,微弱而绝望。
很快,就没了声息。
尸体被像拖死狗一样,随意地拖走,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整个太师府,从内到外,都弥漫着一股末日降临前的腐朽与疯狂。
李儒驻足,望着阴沉的天空,许久没有动弹。
寒风吹透了他的衣衫,也吹凉了他的心。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不懂……他根本就不懂……”
“这天下要成刘景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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