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谨看着林清音伸向黑色小瓶、却又在半空凝滞的手，以及她那双强自镇定却难掩惊涛骇浪的眼眸，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早预料到她会提出这个条件。
“可以。”他答应得异常爽快，甚至带着几分赞许，“谨慎些，总是好的。”他收回手，那黑色小瓶依旧留在桌面上，“杂家这就带你去见他。不过，林姑娘，记住你的承诺。”
他并未唤人，只是轻轻击掌三下。书房内侧一面看似完整的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幽深向下的石阶通道，一股比外界阴冷数倍的寒气顿时涌出。
“跟紧杂家。”吕谨说着，率先步入通道。林清音不敢犹豫，将黑色小瓶紧紧攥在手心，快步跟上。
通道内壁凝结着白色的寒霜，石阶湿滑，蜿蜒向下，不知深入地下几许。越往下走，寒气越重，呵气成霜，林清音只觉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唯有掌心那个小瓶和发间的玉簪，还残留着一丝属于自己的温度。
约莫下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完全由冰块砌成的拱形空间。这里便是皇宫冰窖的核心区域！无数巨大的、切割整齐的冰块如同山峦般堆叠，散发着森森白气，温度低得足以让血液凝固。空间中央，有一小块清理出来的空地，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皮毛。
而沈墨，就躺在那里。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几乎与周围的冰块融为一体，唯有眉心因痛苦而紧蹙着，形成一道深刻的悬针纹。萧月如守在一旁，原本娇艳的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那截沉水香已燃尽，只余一点灰烬，显然，它的效果已然不济。
看到吕谨和林清音突然出现，萧月如猛地站起，赤月弯刀瞬间出鞘半寸，眼神充满警惕与敌意。“是你？！”她盯着吕谨，又惊疑地看向林清音。
林清音对她摇了摇头，目光却死死锁在沈墨身上，快步冲了过去。她跪倒在皮毛垫子上，伸手探向他的颈脉。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时断时续，气息冰寒，那燃元丹反噬的灼热似乎被这极寒环境暂时压制，但生命之火，也已黯淡到了极致。
“他……”林清音的声音哽咽，抬头看向吕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哀求。
吕谨缓步上前，无视萧月如充满敌意的目光，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沈墨的手腕上。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与他太监的身份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片刻后，他收回手，淡淡道：“燃元焚脉，魂魄将散。若非这冰窖玄寒之气吊着，又有沉水香暂抚，早已油尽灯枯。”
“求你……救他。”林清音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吕谨看了她一眼，目光再次扫过她发间的玉簪，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杂家既然答应了你，自会尽力。”
他让萧月如和林清音将沈墨扶起，盘膝坐好。他自己则绕到沈墨身后，盘膝坐下，双掌缓缓抬起，并未直接接触沈墨的身体，而是悬停在他背心“灵台”“至阳”两处大穴之上。
骤然间，吕谨周身的气息变了！那股温和富家翁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极致深寒！他白净的脸上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青气，双掌之间，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开始凝聚、旋转，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响，连周围空间的温度似乎都又降低了几分！
萧月如和林清音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目露惊骇。这内力，阴寒诡异到了极点！
“凝神，护住他心脉！”吕谨低喝一声。
林清音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抵在沈墨胸前“膻中穴”，将所剩无几的“济世医元”源源不断地渡入，护住他最后一丝生机。
就在这时，吕谨双掌猛地向前一按！那凝聚的白色寒雾如同有生命般，瞬间钻入沈墨的背心！
“呃啊——！”
沈墨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他体内的经脉，仿佛被无数冰针刺入、冻结，那狂暴的燃元丹反噬之力，与这外来的极致寒气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冰窖内，气流激荡，堆叠的冰块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吕谨头顶冒出缕缕白气，脸色依旧平静，但眼神专注无比。他以自身精纯无比的至阴内力，强行闯入沈墨濒临崩溃的经脉，如同最精妙的工匠，一点点梳理着那些狂暴紊乱的气息，将灼热的反噬之力引导、分化，再用寒气暂时冰封、镇住。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沈墨，两人都可能内力反噬，经脉尽碎。
林清音紧紧盯着沈墨的脸，感受着他体内那冰与火的残酷拉锯，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炸。她的内力微弱，只能勉强护住心脉，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陪伴。
时间在极寒与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沈墨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皮肤表面的白霜缓缓融化，那令人心悸的青灰色开始从脸上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金纸色。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虽然微弱，却变得均匀绵长了许多。
吕谨缓缓收回双掌，头顶的白气消散，脸上那层青气也渐渐隐去，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只是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命，暂时保住了。”他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本源损耗过巨，经脉受损严重，需静养数月，且……一身武功，恐怕也十不存一了。”
武功十不存一……林清音心中一痛，但对于能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这已是天大的幸事。她看着沈墨平稳的睡颜，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是庆幸，也是后怕。
“多谢……公公。”她声音沙哑地道谢。
吕谨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依旧紧攥着黑色小瓶的手上。“记住你该做的事。三日后，御花园宴席之前，杂家要看到结果。”他又看了一眼警惕未消的萧月如，“此地虽隐蔽，亦非久留之所。待他气息再平稳些，你们自行设法离开。”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石阶，缓步而上，身影消失在幽暗的通道入口。
冰窖内重归寂静，只有冰块融化滴水的嗒嗒声。
萧月如松了口气，瘫坐在地，看着沈墨，眼神复杂。“没想到……真让他救回来了。”
林清音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将沈墨放平，为他盖好皮毛。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为了救他，她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就在这时，沈墨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呻吟。
林清音和萧月如同时一震，紧张地看向他。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视线先是茫然地涣散着，然后，一点点聚焦，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泪痕未干的林清音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沙哑到极点的声音：
“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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