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转过身来的老者，面容清癯，须发皆白，却并非仙风道骨，反而带着一种久居地底、不见天日的苍白与阴郁。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瞳孔深处，竟隐隐有细碎的星辰光芒流转，与那“渊瞳会”信徒眼中狂热冰冷的幽光截然不同，更多了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仿佛洞悉了某种真相的疲惫与……无奈。
程无双和程安都认得这张脸——太常寺那位以博闻强记、精通星象古篆而闻名，却常年称病、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的老博士，周淳！
竟然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周……周博士？”程无双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几分。程安更是横跨一步，将她与孩子护在身后，砍刀斜指，浑身肌肉紧绷。
周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程安，落在程无双和她怀中昏睡的孩子身上，尤其是在孩子心口那点微弱星芒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叹息。
“皇后娘娘，老臣……等候多时了。”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中回荡。
“你……你是‘渊瞳会’的人？”程无双厉声质问，心却不断下沉。若连太常寺这等清贵之地都被渗透，那朝堂之上……
周淳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渊瞳会’？不过是一群被力量蒙蔽了双眼、重蹈先祖覆辙的可怜虫罢了。老臣与他们，道不同。”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灰白色的“断龙石”，语气变得悠远而沉重：“老臣守在此地，是为了一个承诺，也是为了……阻止另一场浩劫。”
“承诺？浩劫？”程无双心中疑窦丛生，但眼下形势危急，容不得细究，“周博士，陛下让我带孩子来此，借助‘断龙石’之力隔绝感应，避祸求生！还请博士行个方便！”
周淳的目光再次回到孩子身上，摇了摇头：“‘断龙石’……确实能暂时隔绝内外感应，延缓‘星骸’与龙力的共鸣。但娘娘以为，躲在这里，就能真正安全吗？就能救得了陛下，救得了这天下吗？”
他抬手指向那流淌的漆黑冥水，指向四周狰狞的镇墓兽：“此地，乃前朝龙脉终结之所，极阴之地，亦是当年‘窃取星骸’计划最初的源头之一！那海眼深处的存在，那双‘渊瞳’，其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这里！‘断龙石’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一旦陛下那边彻底失控，或者海眼存在失去耐心，强行降临……此地，不过是另一个稍大些的囚笼罢了。”
程无双脸色煞白，周淳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那……那该如何？”她声音干涩，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周淳沉默了片刻，那双星辰流转的眸子深深地看着程无双，又看了看她怀中昏睡的孩子，最终，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还有一个办法……一个极其凶险，成功率不足万一，但或许是唯一能斩断这宿命锁链的办法。”他的声音低沉而肃穆，“需要娘娘，做出抉择。”
“什么办法？”程无双猛地抬头，凤眸之中重新燃起决绝的光芒。只要有一线希望，她绝不放弃！
“以身为祭，血引星骸，逆炼‘断龙’！”周淳一字一顿，每个字都重若千钧，“这‘断龙石’，并非单纯的隔绝之石，它本身就是远古一件失败了的、试图‘斩断’星骸与宿主联系的禁忌法器残片！只是缺乏最关键的核心与足以启动它的……祭品。”
他指向那块灰白色的巨石：“需要身负皇室血脉、且与‘星骸’有着最深联系之人的心头精血为引，以其全部生机与魂灵为祭，才有可能强行引动这‘断龙石’残存的一丝威能，尝试……逆炼孩子体内的‘星骸’之力，将其从这宿命的因果中，暂时‘剥离’出来！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断绝与海眼、与陛下体内那孽龙之力的共鸣，为孩子争得一线真正的生机！”
以身为祭！心头精血！全部生机与魂灵！
程无双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低头看着怀中孩子苍白的小脸，看着他心口那点微弱却固执闪烁的星芒，一股巨大的悲痛与不舍瞬间淹没了她。
要用她的命，去换孩子的生？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淳沉重地摇了摇头：“这是老臣遍阅皇室秘藏、推演星轨数十年，所能找到的……唯一可能逆转的节点。而且，即便成功，‘星骸’被剥离，孩子能否承受住反噬，能否活下来，亦是未知之数。此法，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程无双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她想起陈默离去时那决绝的眼神，想起他最后的嘱托——“带孩子走……活下去……”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平静的死寂，那是一种将所有情感、所有恐惧都燃烧殆尽后，剩下的最纯粹的决断。
“该怎么做？”她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周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指向“断龙石”中央那个复杂的圆形图案：“将孩子置于图案中心。娘娘您，需立于‘断龙石’前，以匕首刺入心口，将心头精血，滴洒于石上。同时，需以全部精神，观想‘断绝’之念，引导您与孩子的血脉联系，作为‘星骸’剥离的桥梁……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直至……魂飞魄散。”
程安闻言，虎目含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不可啊！让老奴来！老奴这条命……”
“程伯，”程无双打断他，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带着血色的微笑，“这是我的孩子，我的责任。也是我……能为默郎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不再犹豫，抱着孩子，一步步走向那圆形图案。她小心翼翼地将昏睡的孩子放在图案中心，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如刀割。孩子似乎有所感应，睫毛微微颤动，却未能醒来。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那灰白色的“断龙石”前，拔出了那柄染过自己臂血的匕首。
“娘娘……”周淳的声音带着一丝最后的劝阻。
程无双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清澈而坚定：“周博士，若此法能成，请……尽力保住我的孩子。若事不可为……便让他，随我而去吧，总好过……沦为怪物。”
说完，她再不迟疑，举起匕首，对着自己心口，狠狠刺下！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空间中格外清晰。滚烫的心头精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冰冷的“断龙石”上！
“滋滋——”
那灰白色的石头接触到精血的刹那，竟如同烧红的烙铁遇水，发出了剧烈的反应！石头上那些看似天然的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暗红色的、充满了不祥与断绝意味的光芒！整个地下空间随之剧烈震动起来！冥水翻涌，镇墓兽石雕发出低沉的嗡鸣！
程无双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但她却强行支撑着，双手按在“断龙石”上，将更多的精血与生机，连同她作为母亲的全部不舍与守护意志，疯狂地灌注其中！
“以我之血……为引！”
“以我之魂……为祭！”
“断！”
她发出泣血般的嘶吼！
“断龙石”光芒大盛，那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顺着地面的圆形图案，迅速蔓延向中央的海子！光芒触及海子的瞬间，他心口那点幽暗星芒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抵抗，那条幽暗小龙虚影再次浮现，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与那暗红色的断绝之力激烈对抗！
孩子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小小的脸庞扭曲，似乎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
“宝宝……坚持住……”程无双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视野被血色浸染，但她依旧死死盯着孩子，凭借着最后的母性本能，引导着那断绝之力，试图将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星骸”之力，从孩子体内……强行剥离！
周淳站在一旁，双手飞快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引导着皇陵残留的阴脉龙气，辅助着这逆天而行的仪式，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程安跪在地上，以头抢地，老泪纵横，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生怕惊扰了这生死一线的仪式。
就在这关键时刻——
“轰隆！！！”
整个皇陵，不，是整个北郊山峦，都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从沉睡中被惊醒，或者……从遥远的空间，强行将目光投注到了此地！
一股远比养心殿那孽龙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意志，如同天倾般，骤然降临！
冥水瞬间倒卷，镇墓兽石雕发出不堪重负的龟裂声！
周淳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骇然望向上方，嘶声道：“不好！是……是‘渊瞳’！它被惊动了！它要……强行干预！”
几乎同时，放置在图案中心的孩子，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不再有暗金火焰，而是化作了……一片纯粹的、冰冷的、与那降临意志同源的……星辰之色！
他心口那幽暗星芒，不再抵抗断绝之力，反而如同找到了真正的主人般，欢欣雀跃地……主动投向那降临的冰冷意志！
仪式，出现了谁也无法预料的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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