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眼下是夏末秋初,晌午头还有些闷热,可颜雨把手往肚皮上一摸,那一块竟是凉飕飕的,硬得跟揣了块石头似的,又沉又胀,半点消化的意思都没有。他忽然想起以前听村里老人说过,要是肠胃堵得慌,让中医大夫在肚脐眼周围扎一针,放出来的血都是青黑色的——这大概就是老辈人常说的“肠子悔青了”的由来吧,他现在算是真切体会到了。
可就算肠胃胀得难受,肚子里的咕噜声也没停过,像是在抗议这糟糕的处境。颜雨心里清楚,饿肚子的滋味他受够了,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着旁人施舍那点清汤寡水。
以前在城里,他还能靠着家里,过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现在不一样了,在这贺家沟,谁都顾不上谁。不管腿脚多软、身体多虚、脑袋多昏沉,他都得强打精神,就算是晃悠悠跟踩在棉花上似的,也得迈开腿去找吃的。
暮色四合的时候,颜雨蹲在地头,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止不住地打晃。初冬的黄土高原,傍晚的风已经带了刺骨的寒意,吹得他单薄的棉袄猎猎作响。远处的天空,微红的晚霞像是给大地裹上了一层火红色的纱,一眼望不到头的黄土坡延伸向远方,看着壮阔,可庄稼早就收进了粮仓,地里只剩下大块大块的土坷垃。这些土坷垃经了一夜的寒冷,这会儿在暮色的冷空气中,表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砂,白花花的,像极了家里以前过年时撒在馒头上的白糖。
颜雨盯着那层霜砂,喉咙里一阵发紧,干裂的嘴唇忍不住使劲抿了抿。他鬼使神差地挪到一块特别高的大土块旁,蹲下身,膝盖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鼻子都快贴到土块上了,伸出舌头就想去舔那层白霜。刚碰到一点,冰凉的触感顺着舌尖传到心里,还带着点土腥味,可他却像是尝到了什么宝贝似的,正想再舔一口——
“咯咯……咯咯……”
一阵细碎的笑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谁在笑?谁在笑话自己这副丢人的模样!
颜雨这辈子最要面子,哪怕饿到快疯了,也受不了旁人的嘲笑。他猛地绷紧神经,手脚并用地一下子转过身,还想挣扎着站起来,可身子太虚了,刚直起一半就晃了晃,差点摔回去。他扶着旁边的土块,好半天才稳住身形,眼前飘着的星星渐渐散去,那些昏昏沉沉的景象也慢慢清晰起来,墨色的“雪花”似的幻影落在地上,消失不见。这时候他才发现,整个硕大的田地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风吹过土坷垃的“呜呜”声。
又是幻觉!
颜雨心里一沉,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出现幻觉了。就在今天早上,他半睡半醒的时候,还听见母亲推开房门的声音,温柔地喊着他的乳名:“小雨,别学了,吃饭了!”那声音真真切切,跟在城里家里时一模一样。一听到 “吃饭” 两个字,他猛地睁开眼,满心期待地想坐起来,可眼前哪有什么饭桌,只有知青点那空旷旷的昏沉屋顶。屋顶上挂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那是平时烧稻草时飘上去的,日积月累,就堆成了一团团的,像柳絮似的垂下来,只不过柳絮是青白色的,这屋顶上的全是黑乎乎的,看着就压抑。
幻觉里的声音还在耳畔绕着,可眼前的景象却如此冰冷。颜雨揉了揉眼睛,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自己是真的被饿坏了,连脑子都开始糊涂了。
他正想叹口气,开启那没完没了的自怨自艾模式,忽然,刚才那阵“笑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真切:“咯咯……咯咯……”
这一次,声音是从夜风里飘过来的,绝不是幻觉!颜雨猛地回头,只见一只老鸹扑棱着黑翅膀,从光秃秃的槐树枝上飞了过去,翅膀带起的风把树枝晃得“吱呀”响。
“咯咯…… 咯咯……”这声音是老鸹叫吗?不像,倒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硬邦邦的东西!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周围除了土坷垃就是枯草丛,连个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可那“咯咯”声就是不停,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颜雨攥紧了拳头,心里又慌又急——自己该不会是真的疯了吧?连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都能听见!
“疯了!疯了!我肯定是疯了!”
颜雨急得在原地转圈,眼睛死死盯着四周,恨不得把土地都看穿,找出声音的来源。就在这时,他瞥见西北方向的坡下,隐约有一簇红光,忽闪忽闪的,像极了老人们说的鬼火,在黑暗里格外扎眼。他心里一紧,可那“咯咯”声还在勾着他,他咬了咬牙,抄起脚边一块裹着棱角石砾的冻土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坡下摸去。
坡上的土又松又滑,他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只能用手抓着旁边的枯草稳住身子。越往下走,那“咯咯”声越清楚,等到他绕到刚才那块高大土块的后方时,脚步突然停住,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连呼吸都忘了——
枯草丛里,竟然躺着半截地瓜!那地瓜冻得硬邦邦的,表皮还有点发黑,可在颜雨眼里,比过年时的白面馒头还诱人。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刚想扑过去,却看见地瓜旁边蹲着个小东西——是只油光水滑的大耗子!那耗子比他见过的所有老鼠都大,正用门牙啃着冻硬的地瓜,“咔嚓咔嚓”的,牙齿磕在地瓜上还迸出细碎的火星子。听见脚步声,那畜生抬头瞅了他一眼,黑溜溜的小眼睛里满是不屑,竟一点都不慌,低下头继续啃食。
原来刚才的“咯咯”声,就是这老鼠啃地瓜发出来的!
颜雨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夺人口粮,犹如杀人父母!他现在饿得眼冒金星,这半截地瓜就是救命的东西,怎么能让一只耗子抢了去!他双眼瞬间红了,气急败坏地扬起手里的土坷垃,拼尽全力挺直那发软的腰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非得跟这贪吃的小偷拼个你死我活!
可那只老鼠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依旧用两个小爪子抱着地瓜的末端,嘴巴张得老大,用尖尖的门牙使劲啃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没把他这个大活人放在眼里。
颜雨这辈子,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过,在家里被父亲数落过,到了知青点也被人轻视过,可他从来没受过这种气——竟然被一只老鼠这么漠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委屈、愤怒、不甘,全都被这只耗子点燃了。
“狗曰的!敢跟老子抢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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