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下面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沉重得几乎要把地窖压碎。只有李富贵自己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而艰难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嗬…嗬…嗬…”,每一声都像是从撕裂的肺叶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刚才那拼尽全力的一击,彻底抽空了他本就濒临枯竭的生命力。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双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头的木柄蜿蜒流下。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踉跄着后退几步,沉重地靠在冰冷的土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那柄沾满鲜血和泥土的?头,“哐当”一声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沉闷的响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张大着嘴,贪婪又徒劳地吞咽着带着霉味和浓重血腥的空气,胸口像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刀割般的疼痛。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灰败的脸色在昏黄的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白,眼窝深陷,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死死地钉在坑底那个蜷缩的、一动不动的身影上。王年年头顶那个巨大的、狰狞的伤口,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暗红的血液仍在缓慢地、执着地向外渗出,沿着发丝,流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身下的泥土里,洇开一片越来越大的、触目惊心的暗色。那血,在摇曳的光影下,仿佛有生命般,散发出一种妖异的光泽,灼烧着李富贵的眼睛。
“……你……你……” 李富贵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他想说“你逼我的”,想说“你不该偷我的银元”,想说“你不该觊觎我的梅瓶”,想说“你不该把我逼上绝路……” 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口,化作一阵阵更剧烈的咳嗽和干呕。加上眼前的血腥,尽管他捂住了嘴,但在血腥的刺激惊吓,“哇”的一声吐了。他知道,自己的呕吐中,肯定也带了鲜血。他低头一看,一股黑红色的东西,像啦哈子一样从嘴里流出,掉在了地上。
他知道,这是肝癌晚期的身体,在极度刺激下发出的最后警告。他感觉自己也要死了,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运了运气,好像在收拢元气,把自己从死亡的边缘往回拽。
“你已经动了狮子口……”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后半句,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难道……难道没有个狮子心?我……我不打死你……你肯定会咬死我……咬死……咬死别人的!”
他这番絮语,像是在说服坑底那个已经听不见的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正在疯狂碎裂的心脏。
然而,这苍白的辩解在眼前这血腥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就在这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彻骨的恐惧和悔恨,如同深海的巨兽,猛地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扑了出来,一口咬住了他的灵魂!那并非对杀人的恐惧(那恐惧早已被绝望覆盖),而是倏然惊问:自己怎么亲手杀了他?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端茶倒水、伺候病榻,口口声声叫着“师父”的人?无论他有多少过错,有多少贪婪,他终究……终究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啊!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猛地从李富贵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了,跪在那个吞噬了王年年的陷人坑边。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那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汹涌的、失控的奔流。浑浊的老泪混合着嘴角的血沫,肆意地冲刷着他病态的脸庞。他像个迷途的孩子,又像一个瞬间被抽去所有骨头的老人,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发出撕心裂肺、却又被拼命压抑在喉咙里的嚎哭。
“年年……年年啊……我的……我的徒儿啊……” 他一遍遍地呼唤着徒弟的名字,声音充满了锥心刺骨的痛楚和无边的悔恨。他伸出沾满泥土和血迹的手,徒劳地伸向坑底,似乎想抓住王年年,但此刻王年年的身体已经蜷缩了下去,他手在空中,抓到的,除了血腥,还是血腥。
“魏平……老魏……” 在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中,当年王年年在夜半听到的这个名字,这个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梦魇,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黑暗的窑洞角落,仿佛那个叫魏平的人,正在注视他。
“造孽啊……真是造孽……” 他对着虚空,对着无尽的黑暗,绝望地嘶喊着,“老魏……你看到了吗?我的徒儿多像你?难道是你的灵魂附在他的身上了吗?咋都这么贪呢?咋都为了钱,啥都不顾呢?老魏啊,你让我的手上又沾了罪恶的鲜血……”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呜咽淹没。
手电筒卡在草筐的窟窿里,光束早已歪斜,无力地照射着窑洞顶棚的蛛网和尘土,将李富贵跪地痛哭、剧烈颤抖的佝偻身影,扭曲放大,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个疯狂舞动的、绝望的鬼魅。
李富贵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崩溃中,他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身体的剧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那摊不断扩大的暗红血迹,耳边只剩下自己如同困兽般的哀嚎。窑洞的黑暗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要将他连同他的罪恶、他的悔恨、他这具残破的病躯,一同碾碎、吞噬,最终埋葬在这冰冷的地下,与他的徒弟,与他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永远相伴。
他就这么瘫坐在坑边,额头抵着冰冷潮湿的泥土,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呜咽的哭声。那哭声,在死寂的地窖和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凄厉而孤独,如同荒野上失去幼崽的孤狼,对着无情的冷月,发出的最后一声绝唱。
而地窖外,朦胧的月亮被厚重的乌云彻底吞噬,连最后一丝惨淡的光也被夺走。只有院子里那盏昏黄的灯泡,顽强地照射着牛棚和空旷的院子。乡村的夜每当过了晚上十点以后,静得雅雀无声,连墙后的树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屏着呼吸,一动不动的。只有草丛里的蛐蛐像受到了啥憋屈,你一声我一声地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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