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枚带着陌生人体温的铜钱，还硌在手心，沈微婉胸腔里那面鼓却擂得更响更急。她死死攥着钱，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买了热窝头的年轻脚夫，仿佛他接下来的每一口咀嚼，都决定着这项新生意的生死。
那汉子显然饿极了，也冻狠了。接过用叶子包着的、烫手的窝头，也顾不上找地方坐下，就站在摊子前几步远的地方，张开嘴，对着那冒着热气的窝头，结结实实地就是一大口！
“嘶——哈！”他被烫得倒抽一口凉气，嘴巴囫囵地动着，哈出大团白雾。
周围几个还在观望、犹豫的苦力，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等着他的反应。
只见那汉子嚼了几口，被冻得有些麻木的脸上，眉头先是下意识地一皱，随即猛地舒展开来！那双因常年劳累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惊喜的光亮！
“嘿！”他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因为烫和激动而提高了八度，“热乎！真他娘的热乎！从嗓子眼一直暖到肚脐眼！”
他又迫不及待地咬下第二口，这一次细细咀嚼起来，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软和！一点都不死硬！嚯，还真有菜叶子！清香清香的！是荠菜味儿？不像那黑面饼子，喇嗓子不说，吃完还烧心！”
他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啧啧称赞，声音洪亮，在这清冷的早晨格外有说服力。
“这红薯面蒸得是真好！甜丝丝的，还不粘牙！比俺婆娘蒸的强多了！”
三下五除二，一个拳头大的热窝头就被他吞下了肚。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拍了拍终于有点热乎气的肚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刚才那点嫌贵的犹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得劲！真得劲！”他哈哈一笑，转身又走回摊子前，从怀里掏出六文钱，爽快地拍在沈微婉面前，“大姐，再来俩！给俺包上！这玩意儿顶饿又暖身，比喝那寡淡的热茶强多了！”
这一幕，如同最好的活招牌，瞬间打消了周围所有苦力的疑虑！
“真这么好吃？给我也来一个！”
“我也要一个尝尝！快，趁热！”
“给我拿俩！这冷风刮得，真是受不了了！”
刚才还在讨价还价、犹豫不决的苦力们立刻围了上来，纷纷掏钱。铜钱叮当作响，争先恐后地递到沈微婉面前。
“哎，好，好！都有，都有！稍等，这就拿！”沈微婉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手忙脚乱，心却像被扔进了热水里，滚烫滚烫的！深陷的眼窝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枯槁的脸上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罕见的红晕。
她飞快地用干净叶子包起烫手的窝头，收钱，找零（虽然几乎不需要找零），动作渐渐从生涩变得流畅。
那蒸笼里的一小批热窝头，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
很快，第一锅带出来的热窝头就卖光了！
“哎呀，没了没了，各位大哥稍等，我这就热上新的！很快就好！”她连忙揭开蒸笼，将棉布包袱里温着的凉窝头迅速码放进去，盖上盖子，又往泥炉里添了几根细柴，用力扇了几下风。
炉火重新旺起来，舔舐着冰冷的笼底。白色的蒸汽再次丝丝缕缕地冒出，聚集。
苦力们也不走，就围在泥炉旁边，搓着手，跺着脚，眼睛盯着那冒汽的蒸笼，嘴里聊着天，不时催促两句。
“大姐，快点啊，等着上工呢！”
“就是，这闻着味儿更饿了！”
这小小的、简陋的摊子前，竟难得地聚起了一小团热闹的人气，与周遭其他冷清清的摊位形成了鲜明对比。
白色的水汽，混合着粮食的香气，还有苦力们呵出的白雾，以及他们因为身体回暖而发出的舒坦叹息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极其生动的生活气息。
当蒸笼再次揭开，更浓郁的热气和香气喷涌而出时，苦力们又是一阵哄抢。
“给我！”
“我要三个！”
“钱在这儿！”
沈微婉忙得额头冒汗，手脚不停，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她看着这些粗豪的汉子们捧着热窝头，蹲在墙根下、靠在车辕边，大口大口吃得香甜满足，听着他们满足的叹息和闲聊，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踏实感油然而生。
这热窝头，真的成了！
它不仅仅是一件商品，更是在这严寒冬日里，给这些挣扎求存的苦力们带来的一份实实在在的温暖和慰藉。
而这份温暖，也正一点点地，填满她那只空了很久的破瓦罐，更温暖了她那颗在冰封苦难中沉寂了太久的心。
热气腾腾的摊子，成了码头苦力们清晨里一道新的、温暖的风景线。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更多的苦力在开工前，都会绕到这边，买上一两个热窝头，揣在怀里，或者当场吃掉，开启一天沉重的活计。
沈微婉的“热气腾腾”，真正在这冰冷的集市一角，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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