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上那面写着“永不收”的铁律牌，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在赵家屯乃至周边村落的舆论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雨水冲刷着墨迹，却让那九个字的决绝更加刺目惊心。有人暗地里咒骂立身堂的女人疯了、狂了，有人暗自心惊、悄悄收敛了行径，更有一些被逼到绝境的男户，在深夜偷偷摸到立身堂外，徘徊张望，心思活络起来。
然而，所有这些暗流涌动，相较于县城里正在上演的一场更大规模的崩塌，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三发粮行的陈三，正坐在他即将倾覆的王国废墟之上，感受着彻骨的寒意。
他低价倾销、试图绞杀女户和中小粮行的策略，成了一剂彻头彻尾的毒药。市场的反噬远比他想象的更猛烈、更迅速。
那些被他低价抛售的粮食，虽然快速回笼了一部分资金，但相较于他前期为了垄断而高价囤积的成本，简直是杯水车薪，巨大的亏空如同无底洞，吞噬着他所有的现金流。而更致命的是，为了筹集资金支付部分紧急债务和维持门面，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流动资金，甚至挪用了本该用于仓库防潮、翻新、支付伙计薪水的日常款项。
连绵的阴雨天，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三的粮仓，为了囤积居奇，修建得巨大而拥挤，通风本就欠佳。往日里，他会雇请专人负责晾晒、翻动、防虫防潮，费用不菲。可如今，资金链断裂，这些维护工作被一减再减，甚至完全停止。
潮湿闷热的空气无孔不入，钻进粮堆深处。起初只是角落里的几袋粮食摸上去有些湿软，伙计上报，焦头烂额的陈三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一点潮气，死不了人！等天晴了再说！”
然而，天始终没有放晴。霉变，这种肉眼最初难以察觉的毁灭过程，却以惊人的速度在粮堆内部蔓延。真菌的菌丝如同白色的噩梦，在饱满的谷粒间悄然滋生，分泌出毒素，消耗着粮食的生命。
直到一天清晨，伙计像往常一样打开仓门准备搬粮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霉腐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将他轰了出来！
“呕——”伙计弯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他惊恐地看到，靠近门口的几袋粮食，麻袋表面已经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墨绿色和灰黑色的霉斑**！扒开表层，里面的麦粒和高粱早已板结、变色，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不好了！东家！仓……仓里的粮……**霉了！全霉了！**”伙计连滚带爬地冲进陈三的书房，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陈三正在为又一批到期债务发愁，闻言猛地站起，眼前一黑，差点晕厥。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后仓，还没到门口，那股可怕的霉味就让他心沉到了谷底。
推开仓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昔日金黄灿烂的粮山，如今覆盖着一层丑陋的、毛茸茸的霉菌，色彩诡异，气味熏天。抓起一把，颗粒粘腻板结，轻轻一捻便化作带着毒粉的碎末！这哪里是粮食，这分明是巨大的、正在腐烂的毒物堆！
“不——！！”陈三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疯狂地扑向粮堆，徒劳地想要扒开表面，寻找下面可能还完好的部分。但越是深入，霉味越重，情况越糟！显然，霉变是从内部湿热聚集处开始，由内而外全面爆发的！
他囤积居奇、赖以威胁整个县城命脉的庞大粮食帝国，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在短短几天内，**化为了一文不值、甚至还需要花钱处理的腐烂垃圾**！
这个消息，像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县城。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指望陈三能渡过难关的债主们——上游的大粮商、被拖欠货款的运输行、甚至还有官府税吏——闻风而动，再也坐不住了！
“陈三的粮全霉了！”
“他还不上钱了！”
“快！快去要债！去晚了毛都剩不下一根！”
恐慌性的挤兑和讨债风暴，瞬间席卷了三发粮行！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粮行，此刻被更加汹涌的人群包围。但这次，不再是买粮的百姓，而是一个个面色狰狞、挥舞着账本和欠条的债主！
“陈三！滚出来还钱！”
“妈的！老子真是瞎了眼信了你！”
“砸！给老子砸了这黑店！”
愤怒的债主和伙计推搡争吵，骂声、哭喊声、砸东西的碎裂声震耳欲聋。粮行的门窗被砸烂，柜台被掀翻，账本被撕碎抛洒得到处都是。有人开始冲进后仓，看到那满仓的霉粮，更是气得发疯，抓起发霉的粮食四处乱扔！
陈三被几个心腹拼死护着，躲在后堂，面色如土，浑身发抖，听着外面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喧嚣，往日里的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彻底的恐惧和绝望。他知道，完了，全完了！他的霸业，他的财富，他的一切，都随着那仓粮食一起发霉、腐烂、崩塌了！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中，急需找一个出口宣泄愤怒、也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承担部分责任的陈三，那双血红的眼睛，猛地盯上了角落里同样吓得瑟瑟发抖、试图缩小存在感的**赵金宝**！
都是这个废物！要不是他办事不力，没能彻底掐死那些女户，怎么会引来后续这么多麻烦？要不是他提供的狗屁情报，自己怎么会判断失误？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陈三猛地指向赵金宝，声音尖厉扭曲，充满了迁怒的疯狂，“是你害了老子！给老子打！往死里打！”
那些同样憋了一肚子火、急于表现的心腹打手，立刻如同饿狼般扑向赵金宝！
“三爷！饶命啊！不关我的事啊！”赵金宝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凄厉求饶。
但无人理会。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棍棒狠狠砸在他的身上。在混乱的推搡和殴打中，只听得“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赵金宝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的**左臂**被一根沉重的门闩狠狠击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起来——**断了**！
赵金宝像条死狗一样瘫倒在满地狼藉和霉变的粮食碎屑中，抱着扭曲的手臂，发出不成调的哀嚎，剧痛和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陈三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在债主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前，在心腹的掩护下，仓皇地从后门狗洞钻出，消失在混乱的街巷中，如同丧家之犬。
霸业崩塌，霉粮如山。
债主怒潮，席卷而至。
替罪羔羊，臂断哀嚎。
曾经不可一世的粮霸陈三，最终被自己贪婪和狠毒反噬，建立的霸业在短短时间内土崩瓦解，只留下一地狼藉、满仓废墟和一个被打断胳膊、无人理会的可怜虫。而这场崩塌激起的巨大漩涡，必将重新塑造县城及其周边乡村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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