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映雪那番夹杂着夸张手势、自创术语和清脆算盘声的“期货交易”演说,在这血腥未散的战场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难以抗拒的说服力。她站在那里,青衣布裙,手持算盘,不像是在刀剑环伺的险地,倒更像是在自家商政议事堂里,与潜在的商业伙伴敲定一笔互利共赢的大买卖。
站在她侧后方,全身肌肉依旧紧绷、如同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凶兽般的谢砚之,将自家夫人这番“表演”尽收眼底。听着那“期货交易”四个字被她用如此郑重其事的口吻喊出,看着那小巧的算盘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的空气中噼啪作响,再瞥见周围那些原本凶悍的土着战士们脸上露出的、从暴怒杀意逐渐转向困惑再到强烈渴望的精彩表情……
这位纵横朝野、杀人如麻、被尊称为“活阎罗”的国公爷,那万年冰封的冷峻面容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一股深深的、混合着无奈、荒谬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宠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抬起未持剑的手,扶住了额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浓疲惫与某种认命意味的低叹:
“夫人…你…悠着点…”
这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离得近的云映雪还是听到了。她趁着对面土着头人还在消化信息的空档,飞快地回头,冲谢砚之眨了眨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放心,我心里有数。
而此刻,那脸上绘着骷髅纹路的土着头人,内心的天平正在剧烈倾斜。他那双充满野性与沧桑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秤杆,反复衡量着眼前的诱惑与长久的仇恨。
一边,是那几大筐金黄油亮、散发着令他和他所有族人都无法抗拒的浓烈咸香的咸鱼干。那味道,勾起了他记忆深处对“盐”和“饱腹”最原始的渴望。他甚至能想象出那鱼干在口中咀嚼时,咸香迸发、鱼肉紧实的绝妙口感。
另一边,是云映雪手中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雪白细腻得如同岛上从未见过的雪花般的神奇粉末(盐)。她刚才那番关于“让食物不坏”的演示,如同一道闪电,劈入了他蒙昧的认知。如果……如果部落里有了这个,猎到的兽肉、捕到的大鱼,就不会再那么容易腐烂发臭,就能储存起来,渡过食物匮乏的艰难时日!这对整个部落的生存,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但心脏却因此而剧烈跳动起来。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云映雪和那些诱人的物品,落在了那座如同毒瘤般嵌在岛屿山崖上的倭寇堡垒上。堡垒依旧在喷吐着恶毒的火光,那些矮骡子的叫骂声隐隐传来。多年的压迫、杀戮、资源被抢夺、圣地被玷污的仇恨,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与这些新来的、似乎愿意拿出“好东西”交换的明人合作,去攻打那些占据此地、作威作福的倭寇……
凶光在消退,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着贪婪(对咸鱼和盐)、好奇(对算盘和云映雪)、以及权衡利弊后产生的决断,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他需要确认!确认这“好东西”是否真的如她所说!
在所有人(明军和土着)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土着头人做出了一个试探性的举动。他缓缓地、带着一丝残留的警惕,向前迈了一小步,黑曜石战棍依旧紧握,但攻击的姿态已然收起。他的目光死死锁住云映雪最早放在岩石上的那几条咸鱼干。
他伸出粗糙黝黑、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快速地、几乎是抢夺般地,抓起了一条最为肥硕的咸鱼干。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先凑到鼻子前,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咸香让他喉咙剧烈滚动。然后,他不再犹豫,张开嘴,用他那口因为长期啃食生硬食物而显得异常坚固的牙齿,对着咸鱼干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 鱼干被咬断的声音清脆。
紧接着,是咀嚼。
所有土着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头人。
只见那土着头人咀嚼的动作,从最初的试探,猛地一顿!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骤然瞪大!瞳孔甚至因为极致的味觉冲击而微微收缩!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极致浓缩的咸鲜风味!雪盐的纯粹咸味毫无苦涩,完美地渗透到紧实的鱼肉纤维之中,越嚼越香,唇齿间弥漫开来的,是海洋的馈赠与人类智慧结合的绝妙滋味!与他平日食用的、带着腥气的生肉和寡淡的野果,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脸上的骷髅纹路似乎都因这极致的味觉享受而舒展开来,那原本凶戾的眼神,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近乎感动的光芒!
他三下五除二将那一大条咸鱼干吞下肚,甚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盐霜和油花。然后,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云映雪,以及她身后那几大筐咸鱼干和小包雪盐时,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炽热和坚定的光芒!
他不再需要任何犹豫!
“嗷——!!” 他举起黑曜石战棍,发出了一声与之前含义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与决心的咆哮,猛地转身,面向所有的土着战士,用力指向倭寇堡垒!
这一次,战吼声震天动地,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杀意与……对战后“报酬”的无限期待!
谢砚之看着这因一条咸鱼而彻底扭转的局面,默默放下了扶额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这个夫人……罢了。
能赢,便是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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