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清冷的秋光透过茜纱窗棂,在暖阁光滑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昨夜桂花酿的清甜,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压下的悸动余温。
云映雪坐在窗边的圈椅里,身上依旧裹着那件月白色的云锦斗篷,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比昨夜更苍白了几分,迦南之毒带来的寒意如影随形。然而,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锐利。她手中,正握着那柄金箔包边、缺珠崩口的黄铜算盘,冰冷的铜梁硌着掌心,那道崩口如同警醒的刺。
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一颗算珠,发出细微的“嗒”音。昨夜小榭中,月光下,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灼热目光,那近在咫尺的滚烫呼吸,还有他喉间逸出的那声沙哑的“映雪”……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旋。心湖被搅乱,泛起陌生的涟漪,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不行。
云映雪猛地攥紧了算盘梁骨,力道之大,指节微微泛白。崩口粗糙的边缘深深硌入指腹,带来清晰的锐痛,也带来了熟悉的清醒。迦南之毒未解,血仇虽见曙光却未彻底了结,谢府深潭依旧暗流涌动……还有那份冰冷的假订婚契约,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这场关系的本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强行将思绪拉回最熟悉的领域——算账。对,算账!这才是她与他之间最稳固、最清晰、最不会出错的关系!
主意已定,云映雪站起身。虽脚步因虚弱而略显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她抱着算盘,如同抱着最可靠的武器,一步步走向谢砚之的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抬手,轻轻推开。
谢砚之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玄衣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在晨光中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岳。他似乎在看窗外庭院中凋零的秋色,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周身弥漫着一股沉凝的气息,与昨夜小榭中那个几乎失控的男人判若两人。
听到推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深邃的目光落在云映雪身上,落在她怀中那柄算盘上。那双冰封的眼眸里,昨夜翻涌的烈焰已消失无踪,重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当他的视线扫过她因攥紧算盘而微微泛白的指节时,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暗流。
“谢侍郎。” 云映雪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在青云书局核对一笔寻常账目。她走到书案前,将算盘“啪”地一声,轻轻放在光洁的案面上。金箔在晨光下流淌着冷静的光芒。
谢砚之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那目光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云映雪迎着他的目光,指尖搭上冰冷的算珠,开始了她的“清算”:
“噼啪!” 第一颗算珠清脆归位。
“其一,名誉租赁费。” 她语速清晰,条理分明,“自假订婚圣旨下达之日起,至昨日金殿真相大白止。民女以‘侍郎夫人’身份行走,承受流言蜚语、明枪暗箭无数,名誉受损严重。按京城最上等商铺招牌租赁市价折算,日租……十两!”
“噼啪!噼啪!” 算珠疾飞!
“其二,人身安全风险费!” 她目光扫过谢砚之,意有所指,“期间遭遇府库刺杀、金殿呕血、迦南之毒反噬加剧等危及性命之事,风险系数极高!按顶级镖师押送皇杠之保价折算,日费……十五两!”
“其三,金殿救场费!” 指尖重重点落算珠,发出脆响,“昨日金殿之上,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为谢侍郎洗刷污名,避免牢狱之灾乃至杀身之祸!此等救场,非寻常人力可为!按京城顶级讼师打赢灭门官司之酬劳折算,单次……纹银一千两!”
“噼啪噼啪噼啪!”
“其四,精神损失费!” 她微微抬高下巴,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谢府长辈‘崇德堂’刁难,栖霞庄烂账陷阱,二夫人柳氏当众羞辱……桩桩件件,严重损害民女身心健康!按皇家内廷嬷嬷最高月俸折算,日补……十两!”
算珠如同疾风骤雨般碰撞、跳跃、进位!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算盘才女的强大气场!条条款款,分毫必争,将一场生死与共的惊涛骇浪,硬生生算成了一笔笔冰冷清晰的账目!
最后,云映雪指尖在算盘上猛地一划!
“唰啦——!”
所有算珠瞬间归位!一个庞大到足以让任何富户肉疼的数字,清晰地定格在算盘之上!
“以上,” 她微微喘息,迦南之毒带来的眩晕感因这番“剧烈运动”而有些加剧,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扳回一城的锐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直视着谢砚之深邃的眼眸,“为假订婚期间,谢侍郎所欠之各项费用!日结五十两!概不赊欠!”
她将算盘往前一推,那串冰冷的数字直逼谢砚之眼前:
“谢侍郎,是现银?还是……刑部银票?”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窗外秋风拂过枯叶的沙沙声。
谢砚之的目光,从算盘上那串天文数字,缓缓移到云映雪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泛红、却写满“寸土不让”的倔强脸庞上。他沉默着,那沉默仿佛带着千钧重压,又似乎酝酿着什么。
云映雪被他看得心头微跳,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几乎能想象到他下一句冰冷的嘲讽——“云老板果然锱铢必较”,或是“夫人算盘打得精妙”。
然而,谢砚之的举动,却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缓缓抬起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伸向钱袋,也没有伸向代表刑部银票的印信。
而是伸向了他腰间!
那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刻着狴犴兽首、象征着刑部侍郎无上权柄与身份的——玄铁官印!
在云映雪骤然瞪大的、充满惊愕的注视下,谢砚之极其平静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仪式感,解下了那枚重逾千钧的官印。
然后,他向前一步。
在云映雪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他伸出手,不是去拿算盘,而是极其平稳地、轻轻地将那枚沉甸甸的玄铁官印,放在了算盘那串庞大数字的正上方!
冰冷的、带着他体温的玄铁,压住了跳动的算珠,也压住了那串冰冷的数字。
金箔的光泽与玄铁的沉黑,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谢砚之抬起眼,深邃的目光不再是冰封的幽潭,而是翻涌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认真与炽热,牢牢锁住云映雪瞬间失神的眼眸。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书房里:
“日薪太贵,俸禄有限。”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最深的漩涡,将她彻底卷入:
“以此印为凭,**终身抵债**。”
最后四个字,重逾千钧:
“夫人,可还满意?”
“!!!”
云映雪整个人彻底僵住!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她清亮的眸子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所有的精明算计,所有的伶牙俐齿,所有的防备伪装,在这一刻被这枚压在算盘上的官印和那句“终身抵债”轰得粉碎!
算盘珠子……忘了拨。
呼吸……忘了继续。
心跳……仿佛也停滞了一瞬。
世界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眼前那枚沉甸甸的玄铁官印,和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假订婚?
冰冷的算珠还在梁骨下沉默。
真清算?
一枚象征着权力、责任与……他全部身家性命的官印,已重重压在了她的算盘之上!
算珠无声,官印沉甸。
这盘始于算计的棋局,终被他以最重的筹码,落下了——定情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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