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的发现像是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远山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一个太医院负责采购的小吏，在如此敏感的时刻，私下与身份不明的商人在鱼龙混杂的醉仙楼会面，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沈远山没有立刻采取行动，他知道，对付这种可能牵连甚广的事情，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证据。他让林清继续暗中盯紧钱老吏和那个神秘商人，同时，他也开始不动声色地调阅钱老吏经手的所有账目和往来文书。
白天，他依旧如常处理太医院事务，巡查药库，去暖阁为萧忆如诊治。萧忆如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在他人的搀扶下慢慢走几步了。只是她的话比以前更少，常常望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远山知道她心事重重，但也无从安慰，只能尽量保证她的安全和用药。
到了晚上，他便在值房里，借着昏暗的灯火，仔细翻阅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和单据。孙思邈院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未多问，只是偶尔会过来看看，提点几句药材辨识和账目核查的关窍，让沈远山受益匪浅。
一连查了几天，沈远山发现，钱老吏的问题远不止那几批以次充好的西南药材。近一年来，他经手的采购项目中，有多次价格虚高、数量存疑的情况，涉及到的药材种类繁杂，来源地也遍布各地，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炼制金疮药、解毒散所需的辅料，以及几种药性猛烈、可用于制毒的偏门药材！
这个发现让沈远山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如果这些异常采购的药材，流入了不该去的地方，或者被用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将发现的疑点一一记录下来，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向摄政王和莫言汇报。
这天傍晚，林清再次带来了新的消息。
“院判，那个商人有眉目了！”林清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我托了在顺天府衙门当差的远房表哥暗中查访，根据样貌特征比对，那人很可能是个叫‘胡三’的掮客，专门在京城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路子很野，据说跟北边来的某些人也有联系！”
“胡三？北边？”沈远山眼神一凛，“能确定吗？”
“八九不离十！”林清肯定道，“我表哥说，这胡三前些年因为倒卖军中流出的禁物被查过，后来不知怎么又出来了，行事更加隐秘。最近好像确实挺活跃，经常出入城西那些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
北边……军中禁物……三教九流……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沈远山心中的警铃大作。这个胡三，绝对不简单！
“钱老吏那边呢？有什么动静？”沈远山追问。
“他这几天倒是老实，除了当值就是回家，没再跟那胡三接触。不过……”林清犹豫了一下，“我盯梢的时候，好像发现还有另一拨人也在暗中注意他。”
“另一拨人？”沈远山心中一紧，“是莫先生的人？”
“不像。”林清摇了摇头，“莫先生的人行事更隐蔽，不会让我这种半吊子察觉到。那拨人……感觉手法有点糙，但眼神挺凶的。”
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关注钱老吏？沈远山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是钱老吏背后的人怕他暴露，派人监视？还是……别的什么势力也想从钱老吏这里找到突破口？
他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尽快将掌握的情况上报，否则夜长梦多，万一钱老吏被灭口，或者那胡三闻风而逃，线索就断了。
他立刻起身，对林清道：“你继续盯着，但务必小心，不要暴露自己。我这就去求见摄政王。”
武英殿内，赵擎苍正与几位心腹将领商讨北疆军务。云州战事吃紧，安远侯的三万援军虽然已经出发，但面对北辽名将耶律斜轸的五万铁骑，形势依旧不容乐观。粮草转运、后方维稳、防备其他边境异动……千头万绪，让这位摄政王也显得有些疲惫。
听到沈远山有紧急事务求见，赵擎苍揉了揉眉心，还是宣了他进来。
沈远山进殿后，没有废话，直接将这几日查到的关于钱老吏采购账目的疑点，以及林清发现的与掮客胡三会面、另有不明势力监视等情况，原原本本地禀报了一遍。
殿内几位将领听得面面相觑，他们专注于军国大事，没想到这太医院一个小小的采购吏，竟然可能牵扯出如此大的风波。
赵擎苍的脸色则是越来越冷，他看向侍立一旁的莫言：“莫先生，这个胡三，还有那另一拨监视的人，你的人有线索吗？”
莫言微微躬身：“回王爷，胡三此人，属下略有耳闻，是京城地下一个不大不小的蛇头，确实与北边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之前因为手脚干净，一直没动他。至于另一拨监视的人……属下失察，并未发现。”
他坦然承认了疏漏，但眼神却更加锐利：“不过，既然沈院判发现了端倪，顺着钱老吏和胡三这两条线查下去，不难揪出他们背后的人。只是……需要动一动胡三了，否则恐怕会打草惊蛇。”
赵擎苍眼中寒光一闪：“那就动！立刻派人，把那个胡三给本王‘请’来！要活的！至于钱老吏……先不要动他，看看能不能钓出后面的大鱼，还有那另一拨监视的人！”
“是！”莫言领命，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殿内。
赵擎苍又看向沈远山，目光中带着赞许和凝重：“远山，你做得很好，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此事关系重大，或许真与北辽入侵、宫内奸细有关。你继续留意太医院内部的动向，有任何异常，随时来报！”
“下官遵命！”沈远山肃然应道。
“另外，”赵擎苍沉吟了一下，“萧姑娘那边……既然有人不惜冒险在宫内行刺，说明她的存在确实让某些人感到了威胁。在她伤愈离宫之前，她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你告诉石锋，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暖阁，包括……慈宁宫的人。”
连慈宁宫的人都信不过了？沈远山心中一震，知道摄政王这是下了决心，要彻底清查，不留任何隐患。他连忙点头：“下官明白！”
从武英殿出来，沈远山的心情并未轻松。虽然将线索报了上去，但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能够将触角伸入皇宫大内，指挥动胡三这样的地头蛇，其能量绝对不容小觑。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感觉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而他和太医院，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他快步朝着太医院走去，现在，他必须更加小心，既要保护好萧忆如，也要盯紧太医院内部，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那个钱老吏，就像一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雷，必须谨慎处理。
然而，当他刚走进太医院的大门，就看到林清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脸色煞白：
“院判！不好了！钱……钱老吏他……他刚才在回家的路上，掉进护城河里……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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