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浊浪滔天
顾魁吐血晕厥的消息，在风暴的咆哮声中，仅仅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瞬间便被更宏大、更恐怖的现实所淹没。
真正的毁灭，才刚刚开始。
短暂喘息的风雨再次以十倍、百倍的狂暴卷土重来！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狂风暴雨，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台风正面撞击杭州湾，引发的毁灭性风暴潮！
天色彻底漆黑如墨，仿佛回到了创世之前的混沌。狂风不再是“吹”，而是在“撕扯”和“碾压”！它发出一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尖啸，如同万千地狱恶鬼同时咆哮，震得人耳膜欲裂，心神俱丧。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被狂风揉搓、拉扯，变成了一道道横飞的水鞭，冰冷刺骨，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立刻就是一道红痕。
而最恐怖的，是钱塘江！
江面已完全看不到平日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沸腾咆哮、连接天地的水墙！巨浪不再是“浪”，而是移动的山脉！一道接一道，高达数丈，甚至十数丈，裹挟着泥沙、破碎的船板、以及各种难以辨认的杂物，以排山倒海、摧毁一切的气势，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堤岸，撞击着杭州城！
“轰——！！！”
“咔嚓——！！！”
巨大的轰鸣声连绵不绝，那是堤坝在哀嚎、在崩溃的声音！
浑浊腥咸的江水，如同挣脱了囚笼的洪荒巨兽，轻易地冲垮了年久失修或不够坚固的江堤，化作数米高的浊流，咆哮着倒灌入城！
低洼处的民房、货栈，如同纸糊的玩具，在洪流的冲击下纷纷坍塌、解体。木材、家具、货物、甚至来不及逃生的人和牲畜，瞬间就被浑浊的激流吞没、卷走，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哭喊声、求救声在风浪的巨响中微弱得如同蚊蚋，转瞬即逝。
杭州城，这座东南形胜的繁华之地，此刻已沦为一片水泽汪洋，人间炼狱！
沈墨轩所在的客栈位置稍高，暂时未被洪水直接冲击，但也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剧烈地摇晃着，门窗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悸，知道此刻绝不能慌乱。
“周掌柜！李掌柜！清点我们的人！所有人集中到二楼以上！检查货物，能垫高的垫高！”沈墨轩的声音在风雷咆哮中必须用尽全力才能传出，“伙计们，找绳索，固定门窗！快！”
他的镇定如同主心骨，让惊慌失措的商盟成员和伙计们找到了方向。众人依言行动，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然而，灾难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尽管他们奋力抢救，但存放在客栈底层和附近临时租赁小库房的一部分货物，依旧被渗入的积水和狂风卷走的屋顶所毁。看着被泥水浸泡的丝绸、碎裂的瓷器，周掌柜等人心痛如绞，却也无能为力。
更让人揪心的是，有消息传来，盟内李姓商人位于城东靠近江边的一处货栈和家宅，正处于洪水冲击的第一线，情况不明，其家眷恐有危险！
“沈公子！我……我得去看看！”李掌柜急得双眼赤红，就要往风雨里冲。
“站住！”沈墨轩一把拉住他，厉声道，“你这样去是送死！”
他目光扫过在场脸上写满恐惧的众人，深吸一口气，决然道：“找结实的绳索来，把我们的人都连在一起！会水的跟我走一趟！其他人守在这里！”
“沈公子，太危险了！”周掌柜急忙劝阻。
“顾不了那么多了！能救一个是一个！”沈墨轩语气斩钉截铁。
很快，一条由粗麻绳串联起来的队伍，在沈墨轩的带领下，顶着能将人掀飞的狂风和横飞的杂物，艰难地涉入已齐腰深的浑浊洪水中，向着城东方向挪动。
眼前的景象，宛若末日。洪水汹涌，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残骸，不时有坍塌的房梁、家具撞击过来。曾经熟悉的街道已无法辨认，只能凭借记忆和远处尚未完全倒塌的高楼辨别方向。冰冷的洪水带走体温，每前进一步都无比艰难，狂风几次险些将队伍吹散，全靠绳索和互相扶持才稳住。
他们沿途救起了几个被困在屋顶或抱住了大树的难民，其中就有两名商盟伙计的家人。每一次救援都险象环生，沈墨轩沉着指挥，利用绳索和门板等一切可利用之物，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了数条性命。
当他们终于艰难地靠近李掌柜家宅附近时，心都沉了下去。那里已是一片汪洋，大部分房屋都已坍塌，只剩下几处断壁残垣在洪水中顽强地露出头来。
“在那儿！阁楼！阁楼还有人！”眼尖的伙计指着远处一栋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喊道。只见那残存的阁楼窗口，隐约有人影在拼命挥动布条。
希望重燃！众人精神一振，奋力向那边挪去。
就在他们靠近那处废墟，正准备设法营救时，旁边另一处更为奢华、但同样损毁严重的宅邸废墟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沈墨轩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顾魁的心腹管家顾安，正瘫坐在齐胸深的污水中，抱着一根断裂的房梁，望着眼前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昔日象征着财富与权势的宅院残骸，如同死了爹娘般嚎啕大哭，脸上分不清是雨水、洪水还是泪水。
那是顾魁的一处别院，显然也未能在这场天灾中幸免。
沈墨轩目光一凝，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苍凉。在天威面前，无论贫富贵贱，皆如蝼蚁。
但他没有时间感慨，立刻收回目光，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阁楼上被困人员的营救中。
“快！搭人梯！把绳子抛上去！”
在他的指挥下，众人齐心协力，冒着不断上涨的洪水和随时可能彻底倒塌的危险，终于成功地将被困在阁楼上的李掌柜家眷——他的老母、妻子和一对年幼的儿女，以及两名忠仆，一一救了下来。
当最后那个孩子被沈墨轩亲手从窗口抱下，紧紧搂在怀中时，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李掌柜的妻子更是直接跪倒在污水中，对着沈墨轩不住磕头，泣不成声。
“多谢沈公子救命之恩！多谢沈公子！”李掌柜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所有参与救援的商盟成员和伙计，看着沈墨轩那被雨水冲刷得苍白却异常坚毅的面容，看着他怀中安抚着受惊孩童的轻柔动作，眼神中都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感激。
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中，是这位年轻的举人，带领他们，给予了他们勇气和希望！
沈墨轩的声望，在这场浩劫之中，如同被浊浪洗礼过的真金，愈发闪耀，深深植入了每一位商盟成员的心中。
然而，风暴仍未停歇，洪灾还在蔓延。
沈墨轩抬头望向顾魁别院的方向，顾安那绝望的哭嚎声依旧隐约可闻。
顾魁的势力，在这场天灾中，恐怕遭受的打击，远不止是那支沉没的珍宝船队。
风雨飘摇，杭州城的格局，注定将要重塑。而在这场重塑中，“钱塘商盟”与它的核心沈墨轩，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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