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芽握着方向盘，平稳地将车滑进福安墓地的停车场。
寒玖曦坐在后座，视线随着车身停稳缓缓抬眼。
前方不远处，李萍开的车已经停好，许浅柠作为向导，此刻正推门下车。
身后，原本一路跟着她们的两辆白色面包车却迟迟未到。
后视镜里空荡荡的，只有停车场边缘那一排排柏树静立着。
它们高大挺拔，枝叶密得像团深绿的云，风拂过时，叶尖簌簌作响，反倒衬得身后更显空旷。
寒玖曦推开车门，带着入秋凉意的风，立刻卷着草木气息涌过来。
抬眼望向四周，南郊的山景在眼前铺展开来。
远处青黛色的山峦连绵起伏，近处的坡地覆着一层浅绿的草皮。
一排排松柏在风里挺得笔直，确实配得上“山清水秀”四个字。
不远处的墓区小径上，能看到几波人影聚在一起。
有人臂上戴着黑纱，有人捧着白花，低声的啜泣和肃穆的沉默随着风飘过来几缕——显然，是来送葬的。
寒玖曦盯着停车场旁立着的墓园导览图，眉头微蹙，心里头不由泛起一阵感慨。
这片墓场的规模实在惊人，而那一条条划分区域的界线。
却像一道道刺目的刻痕，将生前的阶层高低，原封不动地烙印在了这片长眠之地。
最上头的山坡是一等一的去处，那里的墓地都是独立成区。
葱郁的树木环抱，甚至有精心打理的花圃点缀其间。
四季常青的草木掩着样式考究的墓碑，透着几分清幽雅致，分明是用钱堆出来的安宁。
往中间区域走，气派明显降了一等。
这里没有了山上那般专属的花木环绕，少了几分精心雕琢的雅致，却也算不上局促。
黑色大理石墓碑规整地矗立着，每一块都圈着小小的独立空间。
约莫一两平米见方，用矮矮的青石板或雕花栏杆稍作分隔，算是保留了几分私密性。
碑石打磨得光滑锃亮，虽不及山上的样式繁复，却也刻着清晰的铭文。
偶有几户会在碑前摆上小巧的石制供桌，或是嵌一块素净的瓷像，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这显然是中高层人家的规制——比不得山上的奢华，却也远胜底层的拥挤。
像是在“体面”与“实用”之间找到了精准的平衡点，透着几分不张扬却也不寒酸的妥帖。
而最下边的区域，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密密麻麻的墓碑像列队的士兵般排得整整齐齐，挤挤挨挨地占满了平地。
几乎看不到多余的空隙，连碑石都透着一股廉价的粗糙感。
与山上的清幽、中间的规整相比，更像是被匆匆安置的角落，无声地诉说着阶层的差异。
此时的许浅柠早已没了先前低头垂目的模样，长发梳成利落的高马尾。
指着山下有人的那片墓地介绍道：“那片墓地尽头的白房子就是火化场。
这墓地越往山上越贵，今年清明我来的时候，因为车多堵得厉害，就在那边拐弯处下的车……
那天还撞见一户人家在和这里的工作人员吵架，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那个卖墓地的简直是个‘人才’，竟然把同一块墓地卖给了两户人家！”
李萍听得直皱眉，疑惑地问：“那不打架才怪！”
许浅柠捂着嘴咯咯笑起来，今天的她格外轻松，脸上丝毫不见往日的愁绪：“不是哦。
他让两块墓碑背靠背放…结果被人打得跟猪头似的。
可他还对着两家人笑嘻嘻地说，这叫‘合租’。
说现在年轻人都爱合租房子，墓地这么弄，既能省钱，两位老人还不孤单。”
她顿了顿，眼里带着点哭笑不得：“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些人被他这么一说，居然不吵了，连旁边看热闹的都跟着问还有没有能‘合租’的墓地呢！”
姜芽望着许浅柠，心里五味杂陈——这姑娘和七小姐一样，初遇时的模样与此刻简直判若两人。
她悄悄瞥向寒玖曦，忽然有些明白这位大小姐的用意了。
姜芽和李萍正要弯腰把车里的祭祀用品往外搬，许浅柠忙不迭上前按住她们的手。
脸上带着点局促：“别别，我自己拎上去就行，不重的……”
“分开拿。”寒玖曦的声音淡淡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许浅柠脸上腾起一层不好意思的红晕，望着寒玖曦小声道：“这……这多不合适啊。
用你的车拉这些东西已经够麻烦了，哪还好再劳烦她们动手……”
“晦气”两个字被她死死咽在喉咙里。
来的路上她才听说，李萍开的那辆车，是寒玖曦头让她第一次开。
哪有人愿意让自家新车拉这些殡葬物件？
可寒玖曦自始至终没露过半分嫌恶，甚至主动让姜芽和李萍帮忙。
她和寒玖曦明明才认识没多久，连朋友都算不上，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可这人却肯这样帮她——刚才在丧葬铺搬东西时。
寒玖曦虽没说话，却默默让姜芽和李萍的帮助；
此刻又怕她一个人扛不动，直接做主分了工。
一股暖意从心底漫开来，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熨帖得她鼻尖有点发酸。
恍惚间又想起昨天夜里，妈妈拉着她的手反复念叨的话……
想起今早在房管局门口，看见那个曾经挺直腰杆，盛气凌人的男人。
他鬓角竟添了好些白发，眼神里满是她从未见过的颓唐苍老。
想来也是，她们明明是亲父女，住在同一个城市，同一片区域。
而她们却整整五六年没有见过面，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是寒玖曦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动声色地递了把手。
许浅柠悄悄抬眼，望了一眼寒玖曦沉静的侧脸。
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这份情分，她许浅柠记在心里了，这辈子都不会忘。
姜芽把手里的伞递给寒玖曦，帮腔道：“分着拿，我们三个一起，能节省些时间。”
许浅柠见此也不好再推辞，毕竟这事本就是她冒失相求。
李萍和姜芽便动手把东西分成三份，和许浅柠各自提着，谁也没让寒玖曦沾手。
到了山下，李萍看着周边的环境，说道：“这片区域收拾的还挺好。”
然后站在台阶上，望向下边，“这差距太大了。”
许浅柠望着不远处那片墓园，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我妈妈这块墓地，是宋家人给买的。
只是这么些年来，他们一次面都没露过，我也没有遇到过他们。”
寒玖曦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迈步继续往前走。
宋家至少还给买了一块墓地，可许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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