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冲床“哐当哐当”响，老王戴着耳塞，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他盯着机器上的刻度，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批次零件的尺寸差了半毫米，按规矩得返厂重造，可组长刚才拍着他的肩膀说：“老王，睁只眼闭只眼得了，这批货催得紧，真返厂，这个月奖金全泡汤。”
旁边的小李凑过来，压低声音：“王哥，这可不行啊，出了问题算谁的？”
老王抹了把汗，没说话。他还有半年就退休了，家里儿子等着钱结婚，要是奖金没了，彩礼钱就得再拖拖。他往组长办公室瞥了眼，门虚掩着，能看见组长正对着电话点头哈腰：“放心放心，保证按时交货。”
冲床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疼，老王咬了咬牙，把不合格的零件往合格筐里放——他选择了沉默。
同一座城市的另一头，张阿姨家的晚饭桌上，气氛却像结了冰。女婿小王扒拉着米饭，好几次想开口，话都堵在喉咙里。上周他出差，张阿姨趁他不在，把他书房里那套限量版漫画扔了，说“占地方，不如卖废品实在”。那是小王从高中攒钱买到现在的宝贝，回来发现时，只剩个空箱子。
“小伟（小王的名字），多吃点排骨。”张阿姨往他碗里夹了块肉，“你那书房我收拾了下，是不是利索多了？”
小王的筷子停在半空，妻子在桌底下拽了拽他的衣角，眼神里满是“别惹我妈生气”。他咽了口唾沫，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嗯，挺好。”可那块排骨在嘴里，嚼着跟蜡似的。
研讨室里，苏拉把这两个故事讲完，屋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的声音。
“老王这是拿饭碗赌啊。”连帽衫男生先开了口，声音有点闷，“我们班班长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老师划的重点有错，怕得罪老师，就啥也不说，结果我们好多人考试都栽了。”
“可他不沉默又能咋办？”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镜框，“组长都放话了，他要是较真，说不定连退休金都受影响。有时候沉默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小王呢？”白裙子女生轻声问，“自己的宝贝被扔了，还得说‘挺好’，心里得多憋屈啊。我表姐就是，她婆婆总说她花钱大手大脚，她怕吵架伤和气，每次都忍着，结果自己偷偷哭，后来俩人越来越生分。”
马克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调出一张图表：“心理学上有个‘沉默成本’的说法，这里可以反过来理解——越是害怕冲突，越容易选择沉默，可沉默的时间越长，心里的疙瘩就越大，最后爆发时，代价往往更大。”
他指着屏幕：“就像老王，现在不吭声，等零件出了问题，可能就不是扣奖金的事了；小王现在忍着，下次他岳母再动他的东西，他说不定就直接掀桌子了。”
“可有些时候，沉默是智慧啊。”穿西装外套的男生反驳，“我爸总说‘祸从口出’，在单位少说话多干活，才能保住位置。他同事就是因为跟领导提意见，被调到边缘部门了。”
“这不是智慧，是懦弱。”苏拉忽然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我邻居家的事，夫妻俩总因为钱吵架，男的爱赌，女的一开始怕丢人，瞒着不说，后来欠了一屁股债，房子都被抵押了。要是她早点说出来，哪怕吵一架，也不至于这样。”
迪卡拉底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两个词：“隐忍”和“妥协”，中间画了道线。“你们觉得，这道线在哪儿？”
“我爷爷说‘忍一时风平浪静’。”戴眼镜的男生说，“他跟我奶奶拌嘴，总先闭嘴，说‘跟老太太争啥’，俩人一辈子没红过脸。”
“那是因为他知道啥该忍，啥不该忍。”马克接话，“我爷爷也这样，有回我奶奶想把我考上大学的通知书当废纸卖了，他第一次跟我奶奶急了，说‘这是孩子的前程，不能忍’。”
讨论渐渐热烈起来。有人说在食堂吃到虫子，怕被食堂阿姨骂，默默扔了；有人说看到同学被欺负，怕被报复，假装没看见；还有人说父母安排的工作自己不喜欢，却怕他们失望，硬着头皮干了三年，差点抑郁。
“沉默的背后，其实是怕。”迪卡拉底擦掉黑板上的字，画了个心，里面写着“怕冲突”“怕失去”“怕不被喜欢”，“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怕的这些，和你失去的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他看向大家：“老王怕失去奖金，可他失去的是心安；小王怕伤和气，可他失去的是尊重；那个吃到虫子不吭声的同学，失去的是维护自己权益的勇气。”
苏拉忽然想起上周的事。她在图书馆借的书被人撕了页，管理员说“自认倒霉吧”，她本来想算了，可想起书里那句“沉默是对错误的纵容”，就去找了值班老师调监控，最后找到撕书的人，让他赔了本新的。“当时挺紧张的，”她笑了笑，“可说完之后，觉得特痛快。”
连帽衫男生挠了挠头：“我下次见到班长，得跟他说说那重点的事，大不了被老师说几句，总比大家考砸强。”
白裙子女生也点头：“我表姐的事，我得劝劝她，有话就说出来，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放学时，苏拉在楼下看见小王陪着张阿姨散步，张阿姨手里拿着本崭新的漫画，嘴里念叨着：“你说你这孩子，喜欢就早说啊，我哪知道这玩意儿这么金贵？回头我再帮你找找，说不定废品站还没卖呢。”小王笑着点头，脸上的愁云散了——后来听邻居说，小王那天晚上没忍住，跟妻子说了实话，妻子又跟张阿姨谈了谈，老太太虽然抹不开面子，还是偷偷去废品站翻了半天。
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风吹过，叶子“沙沙”响，像在说些什么。苏拉觉得，有些话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不说出来，永远长不成树；说了，哪怕会经历风雨，也总有结果的可能。
沉默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平静，但那平静底下，往往藏着更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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