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
花果山，
浓重如墨的乌云低低压在山巅，仿佛触手可及。
无数天兵天将的身影在云层缝隙间若隐若现，兵戈的寒光如同冰冷的星辰。
肃杀之气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花果山，也冲击着洞内每一个猴子的心灵防线。
水帘洞深处，往日嬉闹的灵猴福地，此刻如同冰窖。
老的紧紧搂着小的，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母猴把幼崽死死按在怀里，身体因恐惧而僵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绝望的窒息感。
更多的猴子只是沉默着，将身体缩得更紧，眼神空洞地望着洞顶垂下的那道飞珠溅玉的水帘。
水帘洞内，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啜泣、粗重如风箱的喘息，以及那一声声带着绝望和最后一丝渺茫如星火的、不成调的呼喊，在冰冷的石壁间反复回荡：“大王……回来啊……”“大王……救救我们…
云端最高处，罡风凛冽。
杨戬身披染尘的银甲，独立于此，仿佛与脚下肃杀的天军、惶恐的山林隔绝开来。
凌云而立，万军辟易！
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孤峰，目光深邃。
突然，
一道极其熟悉、带着焦急意味的土黄色遁光，如同撕裂夜幕的流星，以惊人的速度穿透了下方层层叠叠的肃杀云阵，无视了东西星斗隐隐的威压，瞬息之间便已冲至杨戬身前。
遁光散去，露出直健微微喘息却神情无比凝重肃穆的面容。
他甚至顾不上调匀气息，单膝凌空跪倒，清晰地传入杨戬耳中：“二爷，那猴子有消息了。”
杨戬转过身，看着直健：
“说说吧。”
“斩妖台极刑，尽皆无效。”直健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
“刀砍斧剁、枪刺剑刳，神兵利器尽数损毁，难伤其分毫。”
“火部五位正神合力，焚天紫火、地肺毒炎、三昧真火、蚀骨阴火齐出，聚火成炉煅烧。”
“结果非但无损其躯，反使其毫毛金光更盛，困龙索几近熔断，雷部三十六员雷将引九霄神雷，凝灭魔神雷钉轰击要害！雷钉尽数崩碎，化为乌有。”
“那猴子……毫发无伤，反在雷火中精神焕发，催促再战，南斗星君惊骇欲绝，仓皇回殿禀报。” 他将听来的情报尽数告知。
杨戬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反而勾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了然弧度，如同冰山上掠过的一缕微光。
果然如此，
孙悟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玉帝与众神闻报，惊骇莫名，殿内哗然！”直健语速不减，继续禀报，“天规刑罚无法执行，玉帝陷入僵局，进退维谷。”
杨戬嘴角那抹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一丝嘲讽——这局面，他乐见其成。
“就在僵持不下、气氛窒息之际，”直健的声音陡然一沉，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道祖……站了出来。”
杨戬眼神骤然一凝。
如同平静的寒潭投入巨石，那抹刚浮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祖亲自出面了？
这在他意料之外，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心头。
那超然物外的太上道祖，竟对那猴子动了心思？
杨戬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变得无比严肃，眼眸之中锐光闪烁。
“老君平和出言，为众神解惑。”
直健将老君的话复述得清晰准确，“言明那猴子偷吃蟠桃、御酒，更盗食其五壶生熟金丹，在体内以三昧真火煅烧熔炼，浑成一体，方成此金刚不坏之躯，故外力难伤，非刑罚之过，实乃其躯已成近道之雏形。”
杨戬微微颔首，银瞳中的锐利稍缓，道祖的解释合情合理，剖析入微，倒也无懈可击。
这也与他之前的判断也基本吻合，但道祖亲自下场解释，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随后，”直健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老君向玉帝请旨，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因果循环自有其理，请将妖猴交由其领回兜率宫，投入八卦炉中。”
八卦炉，
听到这三个字，杨戬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他那双冰冷的银瞳深处，被前所未有的、浓得化不开的凝重所填满，方才那点对孙悟空金刚躯的绝对信心，瞬间迟疑、动摇。
太上老君，
那是真正的道祖，
开天辟地便存在的无上存在，
是站在三界修行之路最顶点的存在。
他的八卦炉，更非等闲。
传说能炼化万物，返本归元，重定地风水火。
那猴子再强，天赋再高，终究是生灵，他的金刚不坏，在面对道祖亲自掌控的八卦神炉……真能扛得住吗？
那炉中的文武之火，调和阴阳，掌控造化，岂是斩妖台上的五火与雷霆可比？
杨戬的心，第一次因为那只桀骜的猴子而真正高高悬起，提到了嗓子眼。
面对众神，面对玉帝王母，甚至面对所谓的天规刑罚，他都对那猴子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
但此刻，面对的是太上老君，这份信心，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他袖中的拳头无意识地紧紧握起，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银甲覆盖下的手臂肌肉绷紧。
“老君言道，”直健的声音带着敬畏，继续禀报，“投入炉中，以文武之火煅烧七七四十九日。”
“一则，可将其体内囫囵吞下的金丹药性重新提炼、分化、炼化出来。”
“二则……待金丹炼出、药性尽归之时，承载药力的‘炉鼎’……自然化为灰烬，复归天地。
此乃顺应因果，一举两得之法。”
“玉帝……当场准了？”
杨戬的声音低沉下来，如同寒潭深水，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但那紧锁的眉头和凝重的眼神，已将他内心的波澜表露无遗。
“是，玉帝当场准奏，如释重负。”
直健犹豫片刻后说道，
“旨意已下，六丁六甲即刻押解那猴子，前往兜率宫去了，此刻……恐怕已近兜率宫。” 结合路上的耗时，直健给出猜测。
沉默，
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沉默，瞬间笼罩在两人之间。
此刻连云下呼啸而过的罡风都停滞了。
只有下方厚重的云层中，因久等而焦躁不安的东西星斗九位正神，隐隐散发出法力波动。
杨戬缓缓地转过身。
银甲在阴沉的天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他的目光，缓缓投向脚下那片被天兵铁桶般围困、此刻在死寂中颤抖的花果山。
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猴群，
他的眼神眼中并无波动，
成王败寇，孙悟空的路是他自己选的——对抗众神，那就要做出付出一切的打算。
况且，事已至此，他杨戬能做什么？
冲上三十三天，砸了兜率宫，硬撼道祖？
那是自寻死路，螳臂当车，此刻他唯一能做的，竟然只剩下……
相信他，
相信那只无法无天、桀骜不驯、却又一次次创造奇迹的天地石猴。
这份相信，在此刻却显得如此沉重，如此渺茫，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守护着最后一缕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
杨戬深吸了一口气。
那冰冷的、带着九天罡风凛冽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仿佛也带着兜率宫中丹火的灼热与八卦炉内造化的气息，让他心旌摇动。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如沸的心绪，线条刚硬，毫无表情。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最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凝重之色，如同烙印般刻在那里，再也无法抹去。
随后他不再言语，没有下达任何进攻或撤退的命令，只是重新静静地、沉默地矗立在凛冽的云端。
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铅灰色云海，仿佛能跨越无尽虚空，遥望到那三十三天之外、神秘莫测的兜率宫，看到那座正吞吐着造化之火的八卦神炉。
“孙悟空，在你死之前，我会把花果山照顾好的，”
花果山的生灵，依旧在那毁灭的刀锋之下，
而杨戬的心，也如同他脚下那些惊恐的猴子猴孙一样，高高悬起，紧紧地系在了那熊熊燃烧、即将闭合炉盖的八卦炉上。
他现在唯有等待，
等待着那个最终的消息传来，
是灰飞烟灭，复归天地？
还是……石破天惊，炉开猴现？
（感谢大家的催更、送的爱发电，马上真正意义上的大闹天宫就要来了，高潮也随之而来，抱紧大家^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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