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网数据将被审计的冰冷通告,像一盆冰水,浇熄了网络狂欢的余温。
404寝室里,持续了三天的亢奋与激动,在此刻被一种更沉重的压力所取代。
空气里只剩下电脑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和张野无意识敲击桌面的烦躁声。
72小时,一个精确到小时的倒计时,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仿佛达摩克利斯之剑。
林枫的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定在屏幕上,那段被剪辑过无数遍、已经火到发紫的视频正在无声地循环播放。
他一遍又一遍地拖动着进度条,将画面定格在老李婆颤抖着举起钳子的那一刻。
舆论的焦点都在她苍老而决绝的脸上,在评分仪熄灭瞬间迸发的火花上,但林枫的视线却穿透了这一切,投向了产房外那条光线昏暗的走廊。
就在电线被剪断、评分仪屏幕彻底暗下去的零点几秒内,一个模糊的白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
林枫猛地按下暂停,将画面放大到极限。
噪点和模糊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轮廓渐渐清晰。
他不是在奔跑,步履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从容,手里紧紧抱着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
林枫将图像清晰度处理插件开到最大,逐帧分析。
终于,在那人转身的瞬间,文件夹封面上的几个烫金大字短暂地映入了镜头——生命质量评估中心·内部参阅。
心脏猛地一缩。
林枫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立刻声张,而是戴上耳机,拨通了陈默的加密线路。
“默子,市妇保院三天前,就是剪断电线那天,上午九点到十点之间,产科住院部三楼走廊的所有监控备份,我需要你马上调出来。”
“老大,出什么事了?”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他也看到了那条全网通告,正在为数据溯源的事情焦头烂额。
“别问,按我说的做,重点排查所有穿白大褂、手里拿着蓝色文件夹的人。”林枫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到十分钟,陈默就传回了一张高清截图。
画面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正从主任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视频里那份深蓝色的文件夹。
照片下方附着一行小字:王建军,生命质量评估中心评估组组长,郑主任直属下属。
林枫关掉通讯,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那场看似胜利的抗议,不过是向一头庞然巨兽的皮肤上扎了一根针。
巨兽感觉到了疼,但它的反应不是死亡,而是缩回了所有暴露在外的触角,准备用更坚硬、更隐蔽的甲壳将自己包裹起来。
系统不会因为一次舆论风暴就退场,它只会藏得更深,变得更狡猾。
两天后,市妇保院一间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新生儿管理流程优化研讨会”正在进行。
赵子轩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胸前挂着“卫健委督查组实习生”的临时胸牌,安静地坐在角落,手里的笔记本摊开,笔尖却一动不动。
他的任务不是记录,而是录音。
主讲人正是评估组组长王建军。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用一种温和而充满学究气的语调,在ppt上展示着一个名为“去标签化升级方案”的项目。
“同志们,之前的‘信用预评’机制,虽然在数据模型上是成功的,但在社会引导层面,存在标签化、污名化的风险,容易引发社会对立情绪。”
台下,一群来自基层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长们面面相觑。
王建军微笑着,按下了翻页键。
“所以,我们中心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对系统进行人性化升级。未来,系统将不再直接给出‘建议终止妊娠’这类带有强烈指向性的结论。”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位年轻的基层医生忍不住举手提问:“王组长,那……如果评估结果依然不理想,系统会给出什么建议?”
“很好的问题。”王建军赞许地点点头,指向屏幕上崭新的一页,“系统将不再‘建议’,而是‘支持’。我们会为这些特殊的家庭,精准推送一个‘个性化育儿支持包’。”
屏幕上,支持包的内容被清晰地罗列出来:本地《低保申请及办理全流程指南》的最新版链接;经过认证的《单亲家庭儿童抚养心理健康疏导》线上课程优惠券;以及本市几家重点扶持的《职业技术中专学校预报名通道》,并附言“为孩子的未来,提前规划一条务实的道路”。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名提问的年轻医生脸色涨得通红,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王组长,这……这不还是变相地告诉人家,你的孩子未来没有前途,你养不起,最好别生吗?这不就是变相劝退?!”
王建军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却骤然变冷。
他盯着那个年轻医生,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位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我们是医疗卫生机构,不是社会审判庭。我们不碰任何法律和伦理的红线,我们只是基于大数据,为用户提供最符合他们现实情况的‘精准引导’。至于用户如何选择,那是他们的自由。我们,充分尊重用户的知情权和选择权。”
“叮”的一声,ppt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科技向善,精准服务”。
赵子轩垂在桌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带血的月牙印。
他们只是换了一套更温情脉脉的话术,但那把悬在无数普通家庭头顶的刀,依旧锋利。
当晚,赵子轩带回的录音在404寝室里反复播放。
王建军那冰冷又伪善的声音,让寝室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舆论的胜利是暂时的。”林枫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异常冷静,“我们把‘信用预评’这个靶子打倒了,但他们立刻就推出了‘软执行’方案。只要这套评估系统的数据根基还在,未来就会有无数个小芳,在‘个性化育儿支持包’面前,被迫签下那份所谓的‘知情同意书’。”
“那我们怎么办?再爆料?把这段录音放出去?”张野烦躁地抓着头发,“可这次他们学聪明了,话术上滴水不漏,法律上根本抓不到把柄!”
林枫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桌上那份打印出来的“支持包”内容清单。
“不,我们不能再跟着他们的节奏走了。他们用数据定义‘失败’,我们就反向利用它,用他们自己的逻辑,去制造一场他们无法解释的数据灾难。”
他看向陈默:“默子,我需要你编写一套‘高潜力胎儿模拟器’。”
陈默愣了一下:“老大,你的意思是……”
“没错。”林枫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把我们能找到的所有低信用、低评级家庭的真实数据输入进去,然后强行修正算法,让模拟器生成一份份光芒万丈的‘天才儿童预测报告’。报告要逻辑自洽,但结论要荒诞到极致。”
陈默的眼睛亮了。
他瞬间明白了林枫的意图——用魔法打败魔法,用荒谬摧毁“科学”。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陈默几乎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一行行代码在他的指尖流淌,构建出一个颠覆性的数据模型。
很快,第一份模拟报告生成了:一个父亲曾因实名举报工厂排污被全行业拉黑,母亲为社区流浪者送过三次饭,信用记录一塌糊涂。
但在陈默的模拟器里,系统却给出了惊人的预测:“该胎儿数据链显示,其父辈具备极强的社会责任感与反抗精神,母辈具备高度的共情能力。综合判定,该胎儿‘卓越共情能力与社会领导潜力’评级为S+,建议相关部门提前介入,‘优先推荐至少年科学院重点培养名单’。”
张野拿到这份报告时,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立刻发挥自己的专长,将报告打印成带有官方水印的正式公文样式,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块不知从哪儿搞来的胶皮,连夜雕刻了一枚红章,上面赫然刻着——国家优生发展战略研究院。
第二天,十几份这样的“天才报告”,被一个冒充成快递员的市集摊主,精准地投递到了全市12家试点医院院长的办公桌上。
混乱,从内部开始了。
当天下午,某家医院的内部高层会议上,一位院长将两份截然不同的报告重重地拍在桌上,对着前来督导的评估中心人员怒声质问:“王组长,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同一个家庭,你们的系统后台推送的是‘育儿支持包’,建议去读技校,而‘国家优生发展研究院’的内部密件却说,这孩子能进少年科学院?!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我们医院,到底该听谁的?!”
风暴,正在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在系统内部酝酿。
当天深夜,林枫的私人手机突然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其疲惫的声音,林枫瞬间就认了出来——是郑主任。
“你们……你们做的那个视频……我女儿,她看了三遍。”郑主任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她今天晚饭的时候问我,‘爸,你每天上班,到底是在帮助人,还是在拦着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林枫甚至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郑主任才再次开口:“评估组……明天要召开紧急内部会议,重新讨论,是否继续在全市范围内推行这个试点。”
在挂断电话前,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音量低声说道:“会议室在行政楼七楼,最里面那间。那里的监控……每周三上午十点,都会进行一次‘例行维护’。”
电话被挂断了。嘟嘟的忙音在安静的寝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枫缓缓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深夜的冷风夹杂着潮气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
他看着楼下被路灯拉长的树影,它们在风中疯狂摇曳,投下光怪陆离的斑驳。
风暴并未停歇,它只是换了一个方向,朝着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从内部吹了过去。
一个裂缝,已经悄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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