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后台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火柴计划”四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每一个人的视网膜。
光芒流转，将老猫调试摄像机时专注的侧脸映得透亮。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镜头稳稳地对着林枫：“头儿，这回的纪录片名字我都想好了，不叫《我们为何说不》，就叫《我们不只是说不，我们开始建桥了》。”
这句话像一束微光，精准地刺破了连日来的高压氛围。
林枫紧绷的嘴角刚要扬起一个弧度，口袋里的手机却突兀地剧烈震动起来，像一只濒死的蜂鸟。
他下意识地划开屏幕，是阿哲发来的一张网页截图。
那一瞬间，后台鼎沸的人声、屏幕上滚动的喜悦、老猫充满希望的话语，尽数褪色成黑白的默片。
截图的中央，是一家业内小有名气的竞品公司官网。
鲜红的横幅上，一行醒目的大字——“光点行动”公益方案全球首发。
林枫的视线死死钉在方案的结构图、核心数据模型、甚至那句几乎一字不差的宣传语上。
每一个字符，每一个小数点，都像是从他们“火柴计划”的骨血里生生剥离出来的，带着熟悉的温度和狰狞的嘲讽。
最下方，一行小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发布时间：终审开始前12小时。
这不是抄袭，这是处决。
是在他们攀上顶峰的前一刻，从背后递上的一把淬毒的匕首。
“怎么了？”老猫放下了摄像机，察觉到林枫骤然冰封的气息。
林枫没有回答，他转身快步走向后台的休息室，大脑在极致的愤怒中反而变得异常冷静。
他甩上门，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急促的暴雨声。
服务器日志、云端文档访问记录、邮件分享链接……一条条数据流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他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在庞杂的丛林里寻找那唯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脚印。
半小时后，他的手指停下了。
所有的线索，所有外泄的路径，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出口——三个月前，他们为了帮助“青州互助金”的受助学生更好地理解项目，特意打包共享的一份内部资料。
权限是只读，但对于有心人来说，这道防线薄如蝉翼。
他点开那个共享文件夹的访问列表，目光从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上扫过，最终，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定格在“小林”这个Id上。
小林。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记忆的某个角落，涌出的是复杂而温热的情绪。
那个因为连续挂科和拖欠学费，几乎被学校劝退的学弟。
那个在404寝室凑齐了学费，由林枫亲自带着去找导师求情，才勉强保住学籍的男孩。
那个在拿到助学金的当晚，蹲在他们寝室门口，一边哭一边说“我不配”的瘦弱身影。
林枫的指尖有些发抖，他点开电脑里一个名为“回响”的文件夹。
里面存放着所有受助者写来的感谢信。
他轻易就找到了小林的那一封，信是手写的，后来扫描成了电子档。
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枫哥，还有404的各位哥哥，是你们让我第一次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愿意不求回报地去帮助另一个人。这笔钱，这碗面，这份尊重，比我的命都重要。”
“比我的命都重要……”林枫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愤怒、失望、背叛感交织在一起，却偏偏一个骂人的字都吼不出来。
他能想到的所有污言秽语，在看到那封信的瞬间，都显得苍白无力。
门被轻轻推开，老猫端着两杯水走进来，看到林枫失魂落魄的样子，把其中一杯放在他手边。
“查到了？”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关掉日志页面，转而调出了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是《互助金第一夜》。
那是老猫当时用手机随手拍下的。
粗糙的画面里，404寝室的灯光昏黄。
小林蹲在门口，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不住地抽动，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我真的不配……我爸赌钱，我妈生病……我就是个累赘，读这个书有什么用……”
镜头晃了一下，林枫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
他手里端着一碗刚泡好的面，热气腾腾。
他没有说太多大道理，只是把面递过去，蹲下身，平静地说：“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是我们说了算。吃了它，明天开始，你就是我们404护着的人。”
视频不长，只有短短几分钟。
林枫面无表情地连着看了三遍。
第三遍结束时，画面定格在小林抬起那张挂满泪痕却充满震惊的脸上。
“老猫，”林枫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说，如果换成你，被逼到真的走投无路，连一丝光都看不到的时候，会不会也做出同样的选择？”
老猫沉默了很久，杯子里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他摘下眼镜，慢慢擦拭着，低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比我们更难受。”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林枫独自一人站在市中心一栋写字楼下。
这里是那家竞品公司的所在地。
他没有联系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四十分钟后，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小林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满脸的疲惫和憔悴。
他低着头，步履匆匆，直到林枫挡在他面前。
看到林枫的那一刻，小林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枫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责备的眼神。
他只是将一杯刚买的热豆浆和一张从口袋里掏出的A4纸递了过去。
纸上，打印着那封手写感谢信的扫描件。
“你妈最近的透析……还顺利吗？”林枫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小林的心上。
小林浑身剧烈一僵，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死死盯着林枫，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水光在里面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林枫静静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们查到了。但我不想从日志里看到结果。我想听你说，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林的防线彻底崩溃，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晨光熹微，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脆弱。
许久，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才从他喉咙里挤出来：“手术费……还差八万。他们说，只要……只要那份文件，就能立刻安排绿色通道，让我妈第一时间手术。”
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挣扎，死死地看着林枫：“枫哥，你们有404，你们输了，还有彼此撑着。我没有……我只有我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枫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打印出来的信，更用力地塞回他冰冷的手里，直到指尖触碰到对方颤抖的皮肤。
“这封信，你当时写下它的时候，心里是烫的。别让它在你手里凉了。”
说完，他转过身，没有再看小林一眼，决然地迈步离开。
手机再次震动，是苏晚晴发来的航班信息：“明天下午三点，青州机场t2。别带花，带个好消息来接我。”
林枫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冬日的阳光冰冷而稀薄。
他呼出一口白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我得把那个写信的人，救回来。”
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上飞快地滑动。
他划过了阿哲，划过了老猫，划过了所有投资人和合作伙伴的名字，一直滑到底部，在一个几乎快要被遗忘的分组里，停在了一个备注着“陈叔”的名字上。
这是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一个与所有项目、资本、竞争都毫无关联的连接。
他犹豫了片刻，指尖悬在屏幕上。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坚毅的脸上，与他心中那封信想象中的余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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