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辰的手臂收得极紧，那是一种近乎痉挛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道。
仿佛一松手，怀中这抹温热的光晕就会如同幻觉般消散，重新将他推回那片冰冷死寂的绝望深渊。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情绪。
剧烈的震颤感依旧在他残破的精神图景和真实的躯体里回荡，如同余震未消。
方才那一刻，不仅仅是精神层面的链接与共鸣，更像是一场灵魂层面的赤裸剖白与剧烈碰撞。
他所有隐藏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阴暗执念与疯狂渴求，都在那毫无保留的链接中，被墨黎感知殆尽。
恐慌。
是的，纵横星际、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混沌哨兵陆锦辰，此刻清晰地品尝到了名为“恐慌”的滋味。
不是面对强敌，不是深陷重围，而是害怕被看穿、被厌恶、被这唯一能触碰他、温暖他的光所抛弃。
墨黎最后那个疲惫却复杂的笑容，以及那句无声没入他颈间的“疯子”，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那他……
会如何选择？
这种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刚才濒死时被怨念吞噬的痛苦。
“咳……”又是一口淤血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腥甜和黑暗能量的污秽。
身体的严重创伤和精神的极度透支如同潮水般反噬而来，几乎要再次将他拖入黑暗。
但怀抱中真实的重量和温度。
以及那微弱却坚定地与自己残存力量同步共鸣的同源精神力。
成了他锚定意识、强撑着重伤之躯不肯倒下的唯一支柱。
他绝不能……再失去意识。
绝不能……再让这个人独自面对任何风险。
秦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纯黑的眼眸扫过相拥的两人。
尤其是在陆锦辰几乎破碎的身体和依旧缠绕着些许黑气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眉头紧锁。
“还死不了？”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陆锦辰抬起眼，那双重新凝聚起焦点的暗金色眼眸虽然黯淡。
却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冰冷的威慑力，尽管底色是难以掩饰的虚弱。
他看了秦御一眼，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用嘶哑破碎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这声谢，是为了秦御的及时到来，更是为了他没有阻止墨黎。
秦御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
他动作利落地检查了一下陆锦辰的伤势，脸色更加凝重：
“伤得很重，能量核心透支，精神图景濒临崩溃，还有深度污染残留。
必须立刻进行深度治疗。”
他的目光转向被陆锦辰死死抱在怀里、已经失去意识的墨黎。
“他精神力透支严重，但奇迹般地几乎没有被外部污染侵蚀。
同源力量的保护吗……先离开这里。”
秦御取出高效医疗喷雾，快速处理了一下陆锦辰身上几处最骇人的开放性伤口，暂时止住了血。
然后又拿出了一支高浓缩能量液，不由分说地递给陆锦辰：“补充点体力，别没走出去就先倒下。”
陆锦辰没有拒绝，单手接过，用牙齿咬开封装，仰头灌下。
能量液的效果立竿见影，让他冰冷僵硬的四肢恢复了些许暖意和力气。
他尝试抱着墨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糟糕到了极点。
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秦御见状，上前一步：“我来……”
“不！”陆锦辰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手臂将墨黎箍得更紧。
那双暗金色的眼眸里瞬间腾起近乎野兽护食般的凶戾和警惕，尽管对象是刚刚帮了他的秦御。
他自己的人，只能他自己碰。
秦御的动作顿住，纯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
类似无语的情绪。
他早就听说过陆锦辰的某些“疯名”，今日算是亲眼见识了。
“随你。”秦御收回手，语气恢复冷硬，“跟紧，出口不一定稳定。”
他转身，持枪在前方开路，强大的感知扩散开来，规避着可能的结构坍塌和残余危险。
陆锦辰咬紧牙关，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和刚刚补充的那点能量，艰难地抱着墨黎，一步一步地跟在秦御身后。
每走一步，胸腔都如同风箱般拉扯着剧痛，碎裂的骨骼相互摩擦，精神图景的混乱和污染残留依旧在不断侵蚀他的意识。
但他的步伐却异常稳定，抱着墨黎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
怀中人的呼吸清浅地拂过他的脖颈，带着令人安心的频率，仿佛是最好的镇痛剂和清醒剂。
他低垂着眼睫，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墨黎苍白的睡脸上。
那滴滚烫的、不受控制滑落的液体早已被他悄然拭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眼底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淹没的庞杂情感——
后怕、庆幸、暴戾（对暗巢残余的）、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恋。
这条通往出口的路，似乎比进来时漫长了许多。
途中遭遇了几次小的坍塌和一波残留的、被污染能量驱动的自动防御机械的攻击，都被前方开路的秦御以雷霆手段迅速解决。
黑暗哨兵的战斗效率高得惊人。
终于，看到了突击舰透出的引导灯光。
苏瑾一直维持着精神屏蔽和扫描，看到他们出来，尤其是看到陆锦辰虽然狼狈至此却依然清醒，明显松了口气。
他立刻打开舱门，迎了上来。
“快进来！陆先生的伤势必须立刻处理！墨先生怎么样了？”
苏瑾的声音带着关切，柔和的精神力如同暖流，试图探查两人的情况。
陆锦辰抱着墨黎，侧身微微避开了苏瑾精神力的直接探查，尽管这个动作让他伤口一阵抽痛。
他的混沌能量依旧本能地排斥着一切外来的、非墨黎的精神力。
苏瑾微微一怔，随即了然，温和地收回精神力，并不介意：“先上舰，医疗舱已经准备好了。”
突击舰的医疗舱虽然比不上大型医疗舰的设备齐全，但应对紧急情况绰绰有余。
陆锦辰小心翼翼地将墨黎放入其中一个医疗舱，透明的舱盖闭合，生命体征监测系统立刻启动。
显示出墨黎精神力透支、体力耗尽但生命体征平稳的数据。
陆锦辰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直到确认墨黎真的只是力竭沉睡，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松弛了半分。
“另一个医疗舱，你去。”秦御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起，他指着旁边的另一个空置医疗舱。
陆锦辰却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墨黎的医疗舱上，仿佛一移开视线，里面的人就会消失。
他甚至伸出手，隔着冰冷的透明舱盖，极其轻柔地、用指腹虚虚描摹着墨黎沉睡的轮廓。
那眼神专注得可怕，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疯狂和后怕。
苏瑾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精神暗示：“陆先生，您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
如果不想留下永久性损伤，或者……再次失控吓到刚刚救了您的人，请立刻接受治疗。”
“吓到他”这三个字，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陆锦辰最敏感的神经。
他身体猛地一僵，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暗沉的金眸看向苏瑾，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挣扎。
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哑声道：“……就在这里治。”
他拒绝离开这个房间，拒绝让墨黎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一秒。
秦御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苏瑾用眼神制止了。
苏瑾点了点头：“可以。
我会在这里为您进行初步处理和稳定。
但您必须配合。”
接下来的时间，苏瑾展现出了作为联邦顶尖向导的强大专业素养。
他先是给陆锦辰注射了高效镇静剂和营养剂，然后小心翼翼地清理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
许多伤口深可见骨，甚至附着着难以清除的黑暗能量残留，处理起来极其麻烦。
陆锦辰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
只有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偶尔控制不住的肌肉抽搐显示着他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旁边医疗舱里的墨黎。
仿佛那道沉睡的身影，才是支撑他保持清醒、忍受这一切的唯一力量源泉。
苏瑾的精神力柔和而持续地输出，小心翼翼地避开陆锦辰那依旧敏感排外的混沌能量核心。
主要作用于安抚他暴动的精神图景边缘，并试图净化那些残留的黑暗污染。
这个过程比处理外伤更加艰难和危险。
秦御则守在医疗舱门口，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确保绝对的安全和安静。
他终于联系了周管家，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并让庄园做好接应准备。
良久，苏瑾终于完成了初步的处理，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长出一口气，对陆锦辰道：“外伤暂时稳定了，但内伤和能量核心的透支需要长时间静养和专门的治疗。
精神图景的创伤最麻烦，那些污染虽然被墨先生的力量净化了大半，但侵蚀太深，需要您自身慢慢修复调和。
近期绝对不能再动用高阶能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陆锦辰仿佛没听见后半句的医嘱，只是哑声问：“他什么时候醒？”
苏瑾看了一眼墨黎的监测数据：“墨先生的精神力消耗很大，但似乎在自我恢复，体征很平稳。
可能是羁绊升级后的同频安眠效应，这是很好的自我修复状态。
应该很快就会醒。”
陆锦辰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墨黎。
苏瑾和秦御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出了医疗舱，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人。
他们知道，此刻，任何外人在场都是多余的。
舱内恢复了寂静，只有医疗设备运行时轻微的嗡鸣。
陆锦辰强撑着从医疗舱里坐起身，无视全身叫嚣的剧痛，一步步挪到墨黎的医疗舱边，靠着舱壁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尖终于真实地、轻轻地触碰到了墨黎放在身侧的手。
温暖的、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血液，一路熨贴到他几乎冻僵的心脏深处。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将墨黎的手包裹进自己依旧有些冰凉颤抖的掌心。
仿佛握住了全世界唯一的救赎。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舱盖上，闭上眼，任由疲惫和痛楚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
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近在咫尺的平稳呼吸，如同最温暖的光，驱散了所有寒意。
他知道，等他再次睁开眼，一定能看到那双总是带着警惕、不甘。
或许今后还会带上其他复杂情绪，却唯独不会消失的眼睛。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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