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省委秘书处上班已三日。
每日天未破晓，秦宇轩便揣着巴掌大的硬壳记事簿出门。深秋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巷口打着旋儿，他拉紧中山装的衣领，脚步踩碎晨雾里的寂静，匆匆往办公大楼赶。抵达时，楼前的香樟树还浸在朦胧雾气中，走廊里只有保洁阿姨拖地的沙沙声。
他轻步走进八人办公大间，取出自带的抹布，将靠窗的办公桌里里外外擦了三遍，连桌缝里的灰尘都没放过，再把从资料室借来的文件按日期码得齐整。随后翻开“七五计划”细则与历年工作纪要，逐字逐句地研读，遇到晦涩的政策术语或不解的流程，便随手记在记事簿上，铅笔字密密麻麻写满了大半页。
七点刚过，同事陆续到岗。
戴金丝眼镜的周明远最先推门进来，径直走到饮水机旁泡了杯龙井，路过秦宇轩桌边时，瞥了眼他的记事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慢，没说话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穿红裙的刘莉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进来，刚放下包，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她接起电话，特意拔高了音量：“王科长放心，您要的那份材料，下午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语气里的炫耀毫不掩饰，挂了电话还故意朝周围扫了一眼，见有人看过来，脸上更添了几分得意。
张强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进门就拍着胸脯和赵伟攀谈，话题离不开昨晚的饭局和认识的“大人物”。赵伟则仗着远房亲戚在机关任职，走路时故意放重脚步，路过秦宇轩身边时，还故意咳嗽了一声，像是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这四人身上的傲气，像一堵无形的墙，将秦宇轩牢牢隔在外面。
办公室里另外两个年轻同事，却显得格外怯懦。林晓梅扎着低马尾，终日垂着脑袋，双手放在桌下不停地绞着衣角，连喝水都尽量放轻动作。陈阳戴一副黑框眼镜，眼神躲闪，刚才与秦宇轩无意间对视了一眼，立马慌忙低下头，耳根瞬间红透，像只受惊的小鹿。
整个办公室里，唯有老李和张姐的态度尚可。老李头发已经稀疏，终日埋着头核对各类数据，每次与秦宇轩在走廊相遇，只会轻轻点下头示意。张姐负责整理档案，昨天秦宇轩找不到往年的简报模板，还是她悄悄指了指档案柜的第三层，却没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午间的机关食堂格外热闹，饭菜也算得上可口，红烧排骨炖得软烂入味，清炒时蔬翠绿爽口，再配上一碗温热的番茄蛋汤，实惠又管饱。秦宇轩端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刚拿起筷子，就看到周明远几人围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
“你们是没见，昨天李书记特意夸我写的材料细致，说比上次那个实习生强多了。”刘莉绘声绘色地说着，还故意提高了音量。
周围的人立马跟着哄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全程没人朝秦宇轩这边看一眼，更没人邀请他过去同坐。
这时，邻桌的老李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秦宇轩心里一动，刚想开口打招呼，老李却头也不抬地扒起了饭，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秦宇轩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默默低头吃饭。
下午三点，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张处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径直走到秦宇轩桌前：“小秦，把去年第三季度的工作简报整理出来，明天一早给我。”
“好的，张处长。”秦宇轩立刻起身应下，接过文件便往档案柜走去。
周明远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端着茶杯走到档案柜旁，瞥了眼秦宇轩手里的文件，轻嗤一声：“刚从学校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连这种基础资料都得从头找。我刚来的时候，这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了。”
秦宇轩捏紧手里的文件，指尖微微泛白，却只是淡淡回应：“我会尽快熟悉的。”
周明远见他不卑不亢，心里顿时有些不快，故意侧身撞了下他的胳膊。秦宇轩没防备，手里的文件“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他连忙弯腰去捡，眼角的余光瞥见林晓梅和陈阳正朝这边看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却没人敢上前帮忙。刘莉几人则坐在座位上，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观望，像是在看一场早已预料到的热闹。
周明远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回到座位上，和张强低声说笑起来，时不时还朝秦宇轩这边投来几眼，满是挑衅。秦宇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憋屈，将散落的文件一张张捡起来，抱回桌前仔细整理。他心里清楚，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没人会轻易帮他，更没人会主动接纳他。
其实这几日同事们的异样态度，秦宇轩早就隐约猜到了缘由。直到昨天午休时，他偶然听到张姐和老李闲聊，才弄清了来龙去脉。
此次书记秘书的选拔，前前后后有五六个竞争者，其中两人的实力最为突出。一个是秘书长的外甥，靠着长辈的人脉，在前期考核中频频露脸，私下里还找了不少人打点关系；另一个是省副省长的侄子，带着两年的基层工作履历，为了这次竞争，特意恶补了公文写作，几次模拟考核都名列前茅。
两人明里暗里较着劲，办公室里早就传开了，大家都默认书记秘书的位置会从这两人里选。可谁也没料到，最后李书记力排众议，却也做了妥协——先把包括他在内的几个候选人都招进秘书处，通过三个月的培训试用，再确定最终人选。
秦宇轩这才明白，办公室里那两个终日怯懦的年轻人，正是秘书长的外甥和副省长的侄子。他们顶着“关系户”的名头，却没能直接拿下职位，在办公室里反倒没了底气，只能缩着性子做人。
而他这个毫无背景的农村出身者，突然出现在候选人名单里，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大家既猜不透他背后是否藏着什么隐情，又打心底里不屑于他的出身，便生出了这般探究又排斥的态度。
傍晚时分，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下班，办公室里渐渐安静下来。秦宇轩将整理好的简报初稿放进文件夹，仔细收拾好桌面，确认门窗都已关好后，才拿起自己的包，成为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锁门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间：八张办公桌整齐排列，像是八个独立的小世界，每个人都裹着一层厚厚的防备外壳。这里看似平静有序，实则早已暗流涌动，藏着看不见的竞争与算计。
走廊里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深秋的晚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着阵阵凉意。秦宇轩紧了紧手里的记事簿，心里却燃着一簇不灭的火。不管前路有多复杂，他都要守着初心，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做事，在这片暗流涌动的职场里，稳稳地站稳自己的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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