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青云城 林家。
林氏家族作为这座城池的掌控者，今日正是族中一年一度最为重要的盛事——测灵大典。演武场周围人头攒动，无论是家族核心成员还是外围子弟，皆翘首以盼，目光聚焦于高台中央那块丈许高的古朴石碑。
测灵石碑，决定着无数林家子弟未来的命运轨迹。
家主林天豪，一位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紧紧牵着一名男童的手，站在人群最前方。男童约莫六岁，身穿锦缎小衫，粉雕玉琢，眉眼间已能看出其父的几分英挺，尤其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澄澈而安静，不似寻常孩童面对这等场面时的好奇或紧张。
这便是林天豪的独子，林家名义上的少主——林默。
“默儿，稍后只需将手放上去即可，不必害怕。”林天豪低下头，声音刻意放得轻柔，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盼与忧虑。他天赋不俗，妻子早年因故离去，只留下这根独苗，自是寄予厚望。
林默抬起小脸，看了看父亲，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便再次投向那测灵石碑，平静得有些过分。
高台上，执事长老念出名讳，一个个适龄孩童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将小手按在冰凉的碑面上。
“林山，土系下品仙根！”石碑泛起土黄色微光。
“林芸，水系中品仙根！”水蓝色光芒稍亮，引起一阵小声羡慕。
……
欢呼与低叹交织，映照着世间百态。仙根品阶高低，几乎决定了一个人在修仙路上能走多远。
终于，轮到了林默。
“下一位，林默！”执事长老的声音响起，全场目光瞬间汇聚过来。
林天豪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林默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上高台。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石碑前，显得格外单薄。
他依言伸出白皙稚嫩的右手，稳稳地按在了测灵石碑之上。
触感冰凉。
一息，两息，三息……
十息过去，石碑依旧沉寂，没有泛起任何颜色的光芒，甚至连一丝微弱的涟漪都未曾出现，死寂得如同路边的顽石。
场中的寂静渐渐被窃窃私语打破，那声音由小变大，最终汇成一片无法忽视的嗡鸣。惊愕、怀疑，然后是毫不掩饰的讥嘲与怜悯，如同潮水般向高台涌来。
“怎么回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
“无仙根！是天生的绝脉废体！”有人失声低呼，道出了那个残酷的可能性。
“家主的儿子……竟然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
“林家少主是个凡人？这……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往后我林家颜面何存？”
议论声像冰冷的针，刺入林天豪的耳中，更刺入他的心里。他身躯猛地一晃，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难以置信地盯着台上，盯着那块毫无反应的测灵石碑，以及石碑前那个小小的、低着头的儿子。
执事长老眉头紧锁，再次掐动法诀，一股灵力注入石碑。石碑表面灵光一闪而过，探测之力扫过林默的身体，然而，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复杂，朗声宣布，清晰地传遍整个演武场：
“林默……无仙根！”
“无仙根”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接连炸响在林天豪的脑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林家世代修仙，为何到了他儿子这里，竟是天生绝脉？
而此刻，台上的林默，仿佛并未听见那宣判命运的声音，也未感受到台下那无数道形形色色的目光。
就在他的手掌接触测灵石碑，感受到那股排斥力量的瞬间，一股庞大、混乱、夹杂着无尽辉煌、极致痛楚与滔天恨意的记忆洪流，猛地冲垮了某种与生俱来的禁锢，在他识海深处轰然炸开！
那是属于“凌霄仙尊”的记忆。
仙域之巅，万丈霞光披洒，琼楼玉宇悬浮于云海之上。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举行，觥筹交错，仙乐缥缈。他，凌霄，立于云端，受万仙敬仰，距离那传说中的无上之境仅一步之遥。他耗费无数心血，自创的《天道神诀》即将圆满，超脱有望。
然而，就在他最成功、最志得意满、也最毫无防备的巅峰时刻，他最信任的兄弟擎宇，与他倾心相伴的道侣雪薇，联手发动了致命一击！淬毒的仙剑贯穿了他的仙魂，毁灭性的力量瞬间摧毁了他万载修行的根基！
魂飞魄散之际，极致的痛苦与不甘化作了最后的明悟，《天道神诀》在那生死一线间竟奇迹般圆满，护住了他一丝不灭真灵，坠入了无尽的轮回……
前世仙尊的记忆，与今生六岁稚童林默的意识，在这一刻彻底融合、苏醒！
那看似因打击而低垂的头颅，那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并非源于对“废物”之名的恐惧或绝望，而是灵魂撕裂又重组、两世记忆激烈碰撞带来的余波。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可怕，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嘲讽、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脸庞。这些面孔，与他记忆中仙域那些虚伪狡诈、逢高踩低的仙神嘴脸，何其相似！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信任与情感，在绝对的利益和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道理，他前世站在巅峰时未能彻底参透，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一世……
林默的嘴角，在无人可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勾起了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他一步步走下高台，脚步沉稳，不像是刚刚遭受了巨大打击的六岁孩子。他走回到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父亲身边。
林天豪蹲下身，用力将儿子瘦小的身躯拥入怀中，手臂因激动和痛惜而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默儿……没事，没事的……有爹在，爹会保护你……”
林默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怀抱的温暖和那份深沉却无力的痛惜。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哭泣，只是将小脸埋在父亲的肩头，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沧桑、冰冷以及一丝刚刚燃起的、名为“复仇”的火焰。
父亲，你的庇护，在这残酷的修仙界，又能维持多久呢？
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让那些背叛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从这一天起，林家少主林默，成了青云城人尽皆知的“废物”，成了林氏家族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
他不再出现在家族的讲法堂，不再尝试任何基础的修炼法门。家族按例分发的微薄资源，他也大多推拒，只选择住在家族领地最偏僻、灵气近乎于无的一处陈旧小院里。
族人们常常能看到，那个清秀的小男孩，在晨曦或落日下，于院子里做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缓慢，笨拙，不像任何已知的武技，更与玄妙的仙法无关。有时他会绕着小小的院落奔跑，直到小脸通红，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在所有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不甘心的废物，在做着徒劳的、可笑的无用功，以此麻痹自己，或者进行着可怜的自我安慰。
唯有林默自己知道，这些看似毫无章法的动作，是《天道神诀》最初阶的炼体筑基篇，引动的并非这方天地间稀薄的灵气——他的无仙根之躯也确实无法感应和储存灵气——而是更深层次的，散布于宇宙万物、一切本源之中的那一缕微乎其微的“先天混沌之气”。
这具被判定为“绝脉废体”的身体，无法容纳后天灵气，却恰恰是容纳和炼化这先天本源之气的最佳容器，是修炼这门超脱了寻常修仙体系、直指大道本源的逆天功法的唯一途径！
混沌之气无声无息地淬炼着他的肉身，滋养着他重生的仙魂，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远不如吸收灵气进阶迅速，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扎实，根基之雄厚，远超同侪想象。
无聊时，他便戴上那个自己用普通软木亲手雕刻的、只遮住上半张脸的简易面具，溜出林家，混迹于青云城的凡人市井之中。
起初，他只是静静地观察，感受着这与勾心斗角、杀机四伏的仙域截然不同的烟火气息。后来，或许是出于无聊，或许是潜意识里对“幕后操纵”的熟悉感，他开始用一些微不足道、绝不会引火烧身的小手段，悄然搅动着身边的风云。
比如，将某个小家族子弟仗势欺人、强夺民产的证据，“不小心”丢到了苦主门前；比如，模仿某个与林家有些摩擦的势力头目的笔迹，给其对手写一封语焉不详却又暗藏机锋的“问候信”；又比如，将一段记录着城主府某位管事收受贿赂的匿名留影石，巧妙地“遗落”在城主心腹的必经之路上……
他像一个幽灵，一个看客，躲在平凡无奇的面具之后，冷眼旁观着因他随手布下的棋子而掀起的微小波澜，乐此不疲。青云城的暗流里，渐渐多了一个代号——“无面”。无人知其来历，无人晓其真容，只知其手段刁钻，行事莫测，往往于不经意间，改变一些人或一些事的轨迹。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十年光阴，如同白驹过隙，悄然流逝。
当初那个六岁的孩童，已长成十六岁的清俊少年。眉眼长开，越发显得俊朗，只是那双眸子，依旧平静如水，甚至常常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属于“废物少主”的懒散与漠然。他依旧是那个明面上修为全无、被族中同龄人远远抛在身后的笑话。
堂兄林浩，天赋不俗，已是炼气期七层的年轻俊杰，光芒耀眼，被视为林家下一代的核心。家族议事，再也无人会想起那位居住在偏僻小院、形同透明的少主。
林默似乎也浑不在意。他依旧每日黎明即起，进行着他那套被嘲笑了十年的“无用”锻炼，依旧时常溜出去，戴着那顶看似普通的木面具，在青云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梭。
只是，无人知晓，在那顶普通木面具之下，偶尔，会换上一张通体暗金、非金非木、铭刻着繁复古老云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神秘与威严气息的……真正的“无面”。
属于凌霄仙尊的“无面”。
十年蛰伏，如潜龙在渊，无声无息。命运的齿轮，似乎仍在既定的轨道上缓缓转动，直到……某个不经意间的发现，彻底打破表面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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