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轩走出省政府大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灿烂的阳光，照在那张薄薄的批文上，纸上的红色印章和签名，仿佛在燃烧。
他没有急着庆祝，而是找了个国营饭店，平静地吃了一碗面。对他而言，拿到这张“船票”，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真正的硬仗，还在大洋彼岸。
当李浩轩乘坐晚班车回到青山县，再回到热火朝天的黑金肥厂时，天色已经擦黑。
整个一分厂灯火通明，巨大的探照灯下，工人们干劲十足，拆卸旧设备的“哐当”声此起彼伏，丝毫没有因为夜幕降临而停歇。
“厂长！你可算回来了！”
看到李浩轩的身影，一直守在厂门口的孙建军和何卫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冲了上来。他们俩在厂里等了一天，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怎么样了？省里怎么说？是不是把报告给打回来了？”何卫国一脸紧张地问，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浩轩没有说话，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份批文，递给了何卫国。
何卫国疑惑地接过来，借着昏黄的灯光，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他的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着批文上的那几个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省……省经贸代表团……翻译……顾问……同意……李浩轩……”
孙建军一把抢过来看，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但那几个关键的字和鲜红的印章，他还是看得懂的！
“我的乖乖！”孙建军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滚圆，“厂长，你……你要出国了？去那个……西德？”
“准确地说，是去出差。”李浩轩笑了笑，“去把咱们梦想中的那条生产线，给扛回来。”
“轰！”
何卫国和孙建军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们怔怔地看着李浩轩，眼神从震惊到不敢置信，最终化为狂热的崇拜！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办到的事了！
在他们看来，省政府那样的地方，就是天上的宫殿。而李浩轩，不仅进去了，还在里面谈笑风生，拿回了一张通往世界的“圣旨”！
“厂长……我……我何卫国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我服了！死心塌地！”何卫国激动得满脸通红，这个搞了一辈子技术的老实人，第一次语无伦次。
李浩轩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何工，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厂里就全交给你了。我给你两个任务。”
“第一，旧设备必须在一个月内全部拆除清运干净，为新厂房建设腾出场地。第二，根据我们之前讨论的方案，立刻组织技术人员，绘制新厂房的初步设计图纸。我要让德国人看到，我们不仅要买他们的‘炮’，我们连‘炮台’都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何卫国挺直了胸膛，声音洪亮。
李浩轩又转向孙建军：“建军，安保工作不能松懈。另外，帮我准备一些我们青山县的特产，比如茶叶、山菌，我要带出去当礼物。”
“放心吧厂长！谁敢在这时候捣乱，我打断他的腿！”孙建军拍着胸脯保证。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小小的青山县传开了。
王县长第一时间就打来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激动得都在颤抖：“小李啊！你真是我们青山县的麒麟儿！你放心地去，家里的一切，有我！护照、政审材料，我亲自派人给你办，一天之内全部搞定！”
而与此同时，市里的一些国营大厂厂长们，在酒桌上听到这个传闻时，却都是一脸的不屑。
“听说了吗？青山县那个乡镇小厂的厂长，要跟着省代表团去德国。”
“哈哈哈，笑话！他以为出国是去赶集吗？还买德国生产线，他知道马克长什么样吗？”
“八成是省里哪个领导打瞌睡批错了，让他去当个拎包的，跟着见见世面罢了。就他那个小厂子，把骨头卖了也买不起一个德国螺丝钉！”
这些冷嘲热讽，李浩轩自然是听不到的。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一边处理厂里的各种事务，一边疯狂地搜集着关于克劳斯·玛菲公司的一切资料。
一周后，李浩轩带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再次来到了省城。
在省外贸厅的招待所里，他见到了经贸代表团的其他成员。
一共十二个人。团长是省里一位姓张的副秘书长，副团长就是那位对他颇有成见的外贸厅刘副厅长。其余成员，都是省属各大重点国企的老总和总工程师，一个个不是大腹便便，就是头发稀疏，看起来都非富即贵。
李浩轩的出现，就像一只混入天鹅群的丑小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太年轻了，穿着也太朴素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跟这些西装革履的“大人物”比起来，简直就像个来报信的通讯员。
“呦，这不是那个要搞‘补偿贸易’的小天才吗？”
刘副厅长一眼就看见了李浩轩，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那股子优越感和轻蔑，毫不掩饰。
“小李是吧？这次出国，可不比在咱们省里开会，说错话是要闹国际笑话的。你的任务就是跟在后面，多听，多看，少说话，别给我们代表团丢脸，知道吗？”
他的声音不小，周围几个国企老总都听见了，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刘厅长说的是，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大，但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秃顶的老总附和道。
“跟着我们出去镀层金，回去也能吹嘘一阵子了。”
面对这些毫不客气的排挤和嘲讽，李浩轩的面无表情，只是只是点了点头：“谢谢刘厅长提醒，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倒让刘副厅长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无趣。
就在这时，代表团的张秘书长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李浩轩，又看了看气氛有些微妙的众人，清了清嗓子。
“各位，人到齐了，我们准备出发。登机前，我再强调一遍纪律。”他顿了顿，目光特意在李浩轩身上停了一下，“这次欧洲之行，任务艰巨，意义重大。我们是一个整体，所有人都必须服从统一安排！尤其是李浩轩同志，你是陈副省长特批的顾问，我希望你能发挥你的专业特长，为我们代表团的谈判工作，提供有价值的参考意见。”
张秘书长的话，让刘副厅长等人微微一愣。
顾问？不是拎包的吗？
他们看着李浩轩，眼神中的轻蔑少了些，怀疑和审视却多了起来。
李浩轩依旧只是只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言语上的辩解是苍白无力的。想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闭嘴，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大洋彼岸的谈判桌上，用他们看不懂的操作，拿下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成果！
随着张秘书长一声“出发”的号令，一行人登上了前往机场的大巴。
透过车窗，李浩轩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城市，心中一片清明。
西德，克劳斯·玛菲……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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