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下了一夜，清晨方歇。桃花堡被洗刷得焕然一新，枝叶翠绿欲滴，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然而，这份清新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抑。
经过一夜休养，林婉儿的气色好了许多，但眉宇间依旧笼着一层淡淡的疲惫。她坐在镜前，仔细地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苍白的唇上甚至淡淡抿了点胭脂，遮掩住过分的虚弱。
楚留香从外间走进来，看到她这般模样，微微一怔。眼前的女子，虽依旧纤细，眼神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冷静，仿佛昨夜那个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的林婉儿只是一场幻影。
“感觉如何？”他问道，将一碗还温热的清粥和小菜放在桌上。
“无碍了。”林婉儿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动作优雅地执起竹筷，“多谢香帅昨夜看护。”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离有礼，但楚留香却能感觉到，那层隔阂似乎薄了一些。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楚留香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小口喝粥。
林婉儿放下筷子，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无花既已出手，我们便不能坐以待毙。王莽是关键，但他被我们控制，乌嬷嬷和无花必然投鼠忌器，甚至会想办法灭口。”
“所以？”
“所以，我们要给他们一个机会。”林婉儿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一个……看似能除掉我这个‘隐患’，又能探听虚实的机会。”
楚留香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以身为饵？”
“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林婉儿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王莽被抓，他们定然想知道我们掌握了多少，更想确认我到底知道多少。我若落单，表现出与你……产生了嫌隙，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楚留香看着她，心中滋味复杂。这个女子，对自己也这般狠得下心。
“太危险了。”他皱眉。
“有香帅在暗处，婉儿有何惧之？”林婉儿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信任与一种棋手即将落子的决绝，“况且，不将他们逼出来，我们永远处于被动。难道要等无花准备好下一次更防不胜防的摄心术吗？”
楚留香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无花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发动致命一击。主动引蛇出洞，虽是险招，却也是破局之法。
“好。”他最终点头，“你想如何做？”
林婉儿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半个时辰后，听雪轩内传出一阵激烈的争执声。声音不算太大，却足以让偶尔经过院外的仆役听清。
“……香帅此言何意？莫非是怀疑我编造谎言，误导于你？”这是林婉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与委屈。
“林姑娘，楚某并非此意，只是你所言之事太过匪夷所思，无花大师乃得道高僧，岂会……”楚留香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无奈与不耐。
“高僧？我看是妖僧才对！他昨日那般对我，香帅是亲眼所见！如今你却来质疑我？莫非是怕了那无花的声势？”
“姑娘慎言！无花大师名满天下，岂容你肆意污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姑娘莫要意气用事！”
“从长计议？等到我也像沈管家、吴公子一般莫名枉死吗？好！既然香帅不信我，那我自行查探便是，不劳香帅费心！”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林婉儿眼眶泛红，脸上带着屈辱和愤懑之色，快步冲了出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堡内较为偏僻的西苑方向跑去。
紧接着，楚留香也沉着脸从房内走出，看着林婉儿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最终只是烦躁地一挥衣袖，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似乎不愿再管这“胡搅蛮缠”的女子。
这一幕，被几个“恰巧”路过的仆役看得清清楚楚。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堡内某些有心人之间传开。
西苑靠近堡墙，林木较为茂密，平日里少有人至。林婉儿独自一人走在青石板小径上，步伐急促，仿佛真的因气愤而失了方寸，只想找个清净地方独自待着。
她走到一处假山旁，背靠着冰凉的石壁，微微喘息，肩膀轻轻耸动，像是在无声哭泣。
暗处，几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忽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假山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掠出，手中寒光一闪，直刺林婉儿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分明是想要一击毙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身影更快！
如同凭空出现，楚留香已挡在了林婉儿身后，两根手指看似随意地一夹，那淬毒的匕首便如同被铁钳箍住，再难寸进！与此同时，假山前后左右同时跃出数人，正是胡铁花、姬冰雁以及他们暗中调来的、信得过的堡内护卫，瞬间将那名刺客团团围住。
那刺客见行迹败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正要咬碎口中毒囊，胡铁花眼疾手快，一掌劈在其后颈，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楚留香松开手指，匕首“当啷”落地。他转过身，看向假山旁的林婉儿。
她已站直了身体，脸上哪还有半分泪痕与委屈，只有一片冰雪般的冷静。她缓缓从假山后走出，目光落在那被制住的刺客脸上。
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才被他们暗中控制起来的外院管事——王莽！
他果然被放了出来，并且迫不及待地前来“灭口”了。
林婉儿走到王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淡漠：“看来，乌嬷嬷是等不及了。或者说，是无花大师等不及了？”
王莽被识破擒拿，心知大势已去，面如死灰，却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楚留香对胡铁花使了个眼色。胡铁花会意，与姬冰雁一起，将王莽迅速带离，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加紧审讯。
闲杂人等散去，西苑又恢复了寂静。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林婉儿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楚留香，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计划成功的淡淡笑意。
楚留香看着她，心中感慨。方才她那番“表演”，情真意切，连他有一瞬间都几乎要信了。这个女子的心智与胆识，一次次超出他的预料。
“合作愉快，林姑娘。”楚留香微笑道。
“合作愉快，香帅。”林婉儿回应道，目光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赏与那无需言说的默契。
然而，轻松的氛围只持续了片刻。林婉儿的眉头微微蹙起，低声道：“抓住了王莽，只是第一步。乌嬷嬷，还有无花……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王莽知道的，未必是全部。”
楚留香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锦瑟院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
是啊，钓上来的只是一条小鱼。真正的大鱼，还隐藏在更深、更暗的水底。
而他们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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