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寺丞遇刺重伤的消息，像一块巨大的寒冰，瞬间将沈青禾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最大的外援骤然倒下，生死未卜。张内侍震怒封锁全府，与其说是为了查案，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失控后的强行管控。周承海的气焰必然更加嚣张。
而她，被困在这小小的静思苑，手握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却如同怀抱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惊雷，进退维谷。
送饭的仆役换成了完全陌生的面孔，沉默而警惕，放下食盒便迅速离开，多一刻都不停留。院门外守卫的数量增加了一倍，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连只苍蝇都难以自由飞出。
试图通过孙婆子传递消息的路径，显然也被彻底切断了。
小圆彻底陷入了绝望，整日以泪洗面，惶恐不安地听着院外的任何动静，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刀斧手破门而入。
“姨娘……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她哽咽着问，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沈青禾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望着外面被高墙分割的一小片灰暗天空。她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冰冷而坚硬的金属碎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死？她当然怕。但比起死，她更怕沈家的冤屈永沉海底，更怕那些惨死在邪药和阴谋下的亡魂不得昭雪，更怕这吃人的魔窟继续逍遥法外。
严寺丞倒下了，但他在倒下前，将最重要的线索交给了她。这不仅仅是证据，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和信任。
她不能坐以待毙。
萧临渊……他现在在哪里？他知道外面的剧变吗？玉扣丢失，联系中断，他还会信任她吗？还是会认为她已然失败甚至背叛？
各种念头纷杂闪过，但她强迫自己停止内耗。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周承海没有立刻再来找麻烦，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更令人窒息。他像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等待她自行崩溃出错。
必须在他再次发难之前，找到破局之法！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碎片上。幽蓝的暗光，南洋的违禁矿石，父亲的凝重……这些信息严寺丞希望她如何运用？
直接指认？向谁指认？张内侍？他值得信任吗？还是周承海背后的王爷王妃？他们在此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风险太大，一旦判断错误，便是自投罗网。
或许……她不需要直接指认任何人。她只需要让该看到这碎片的人，“意外”地看到它。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她脑中成形。
翌日，送早膳的仆役来时，沈青禾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屋内，而是站在院中一株枯败的梅花树下，神情木然，仿佛因连日惊吓而精神恍惚。
那仆役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放下食盒便欲离开。
“等等。”沈青禾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仆役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沈青禾从袖中摸索了一会儿，掏出几文铜钱，递过去，眼神带着一丝乞求：“这位小哥……行行好……能否……能否帮我买些安神的线香来？这院里……夜里总不安宁……”她说着，身体微微发抖，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
那仆役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要求。他看了看那几文铜钱，又看了看沈青禾苍白的脸，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低声道：“姨娘，不是小的不帮，实在是上头严令，禁止与各院传递任何物品……您……您还是回屋歇着吧。”
说完，他像是怕惹上麻烦，匆匆走了。
沈青禾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缓缓收回铜钱，喃喃自语：“……一点线香都不行么……”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袖口似乎无意间在粗糙的梅树枝干上蹭过。
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动静，从袖中悄然滑落，掉进了树下堆积的枯叶和积雪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什么都没发生，慢吞吞地走回了屋子。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时而坐在窗边发呆，时而在院中那棵梅树下徘徊，举动异常，引得门外守卫频频侧目。
“看来真是吓疯了……”一个守卫低声对同伴道。
“哼，装神弄鬼也罢，真疯也罢，总管吩咐了，盯紧就行。”另一个守卫冷声道。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又开始飘起细雪。
周承海果然又来了。这次他带来的不是大队人马，只有两名心腹，但气势更加逼人。
“沈姨娘，”他站在院中，目光冰冷地看着走出房门的沈青禾，“严大人遇刺，事关重大。张内侍有令，所有近日与严大人有过接触之人，皆需严加盘问。听闻昨日大理寺盘查时，严大人曾单独问过你话？”
他终于还是借这个由头来了！而且直接扯上了张内侍的大旗！
“周总管明鉴，”沈青禾脸色苍白，声音微弱，“严大人只是例行问话，问及妾身出身，并无其他。”
“哦？是吗？”周承海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可是本总管怎么听说，严大人遇刺前，曾秘密收到一条线索，指向某种特殊金属……而巧合的是，当年江南沈家倒台，似乎也与此类物件有关？”
他果然将两者联系起来了！而且意图将脏水引向沈家和她！
沈青禾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震惊和恐惧：“周总管！您此话何意？难道怀疑妾身与刺杀有关？妾身冤枉！沈家早已败落，妾身苟延残喘，岂敢……”
“冤不冤枉，搜过便知！”周承海失去了耐心，厉声打断她，“上次搜查有所疏漏，这次，本总管要亲自再搜一遍！尤其是你身上！”
他要搜身！？沈青禾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两名心腹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放肆！”沈青禾尖声叫道，试图挣扎，“我乃王爷姨娘，你们岂敢……”
“王爷那边，本总管自会请罪！拿下！”周承海语气狠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威严而略带尖细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响起！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张内侍在一群宫内侍卫的簇拥下，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不知已观看了多久。
周承海脸色微变，连忙躬身：“张公公，您怎么来了？”
张内侍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院落和脸色惨白的沈青禾，最后落在周承海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若不来，周总管是不是就要在这后院动私刑了？严大人刚出了事，周总管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审问相关人证，倒是……勤勉得很啊。”
他的话绵里藏针，透着浓浓的不信任。
周承海额头渗出细汗：“公公误会了，下官只是奉……”
“奉谁的命？”张内侍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陛下的旨意是让咱家与严大人共同查案！如今严大人重伤昏迷，一切当由咱家做主！周总管如此急切，莫非是有什么隐情，怕被严大人和咱家查出来吗？！”
这话已是极重的指责！周承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请公公明察！”
张内侍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沈青禾，语气稍缓：“沈姨娘，受惊了。”
沈青禾连忙屈膝行礼，声音哽咽：“多谢公公主持公道……”
张内侍点点头，目光在院中随意扫视，似乎无意间落在了那棵枯梅树下。他踱步过去，用脚尖拨了拨堆积的落叶和积雪。
“这院子倒是清冷……”他仿佛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在雪光下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反光，从落叶中一闪而逝！
张内侍的目光骤然一凝！他猛地蹲下身，不顾身份，亲手拨开那片落叶和雪——
那枚暗沉的、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全场瞬间死寂！
周承海目瞪口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沈青禾也适时地露出极度惊讶和茫然的表情。
张内侍小心翼翼地用一方丝帕拾起那枚碎片，对着光线仔细查看，尤其是那丝幽蓝的反光。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眼中闪烁着震惊和愤怒的光芒！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跪在地上的周承海，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周总管……这……这是何物？！为何会出现在此？！你方才迫不及待想要搜的，莫非就是此物？！你想销毁证物？！”
“不！不是！下官不知！下官冤枉！”周承海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语无伦次。他完全没想到这证物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张内侍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厉声道：“来人！将周承海给我拿下！严加看管！没有咱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嗻！”宫内侍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在地的周承海拖了下去。
张内侍又看向沈青禾，眼神复杂：“沈姨娘，此物……你可知从何而来？”
沈青禾连忙摇头，脸上带着后怕和茫然：“妾身不知……妾身整日精神恍惚，只在院中徘徊……从未见过此物……定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她巧妙地将自己摘了出去。
张内侍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碎片小心收好。
“姨娘受委屈了。此事咱家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他语气缓和了些，“这几日，还请姨娘安心在院中休养，咱家会加派人手保护，绝不会再让宵小惊扰。”
所谓的“保护”，实则是更严密的软禁和监视。
但无论如何，周承海这个眼前的威胁，暂时被清除了。而那枚关键的碎片，也终于到了张内侍的手中。
沈青禾看着张内侍离去的背影，缓缓松了口气，腿脚一阵发软。
第一步，成功了。
但她也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张内侍是敌是友，仍是未知之数。
第九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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