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雨,下得有些黏糊。
中书省的值房内,万俟卨正在修剪一盆造型奇特的罗汉松。
“咔嚓。”
一支横生出来的枝丫被剪断,掉落在红木桌案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岳鹏举没有动?”万俟卨头也没抬,手里的小剪刀在烛光下泛着光泽。
跪在地上的心腹低声道:“回参政,没有,不仅没动,岳使相还下令御营军在营中休整,连日常的操练都停了,说是怕惊扰了百姓。”
“哼,果然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万俟卨放下剪刀,脸上并没有失望的神色,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他这是以静制动,只要他不动,莫愁湖那边的流言就永远只是流言,成不了杀人的刀。”
“那……参政,咱们是不是再加把火?”心腹试探道。
“不必了。”
万俟卨拿起一块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钓鱼最忌讳的就是心急,既然他不咬钩,那我们就把水抽干,逼得他不得不跳上岸来喘气。”
“传话给永清伯张俊,有些程序,该走还是要走的,既然外面有流言,枢密院作为掌兵的衙门,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这可是……失职啊。”
……
次日清晨,枢密院,白虎堂。
这里是大宋军机的中枢,平日里只有军靴撞击地面的铿锵声,今日却多了一股子让人牙酸的笔墨味。
永清伯张俊坐在左侧的主位上,自从岳飞被逐渐架空,他这个枢密副使倒是越发有了正印官的派头。
而在对面,岳飞端坐如钟,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岳使相,不是我不给面子。”
张俊手里抖着几份公文,一脸的公事公办,甚至还带着几分痛心疾首:“如今京畿流言四起,百姓人心惶恐。中书省那边已经发了三次函询问防务了,咱们枢密院要是再拿不出个章程来,恐怕在殿下面前交不了差啊。”
岳飞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张副使想要什么章程?”
“三件事。”
张俊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为了安抚人心,请岳使相提交一份京畿兵力紧急调度预案,若真有变,哪一营先动,哪一营后援,必须要落实到纸面上。”
“第二,御营都统制何谦,虽然被殿下撤了职,但他毕竟掌管城防多年,有人弹劾说岳使相与何谦私交甚密,甚至有书信往来,为了避嫌,也为了给殿下一个交代,请岳使相写一份情况说明,讲清楚你们二人私下里都谈了些什么。”
这第二条,简直就是诛心。
谁不知道何谦是因为抗命被太子打的?这时候让岳飞写“情况说明”,就是要逼着岳飞在“出卖兄弟”和“结党营私”之间选一个。
“哦?第三呢?”岳飞抬眼问道。
“第三嘛……”张俊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若真有乱兵逼近东宫,岳使相既不调兵,也不防备,若是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这坐视不理的罪名,岳使相担得起吗?”
这一连串的诘问,环环相扣,全是站在“大义”和“制度”的制高点上。
整个白虎堂内一片死寂。
周围的主事、书吏们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这两位大佬的交锋波及。
岳飞缓缓站起身,其身形高大,这一站起来,顿时将整个白虎堂的光线都挡住了一半。
张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那是长期被岳飞军威压制后的本能反应。
“张副使,我也回你三句话。”
岳飞朗声道:“第一,京畿防务,自有兵部职方司的定例,御营军驻扎城外,无虎符不得擅动,这是圣旨,也是铁律,所谓的紧急调度预案,没有陛下的圣旨,岳某写不出来,也不敢写。”
“第二,何谦乃国之良将,我与他只有袍泽之情,并无私利之交,没什么可交代的,也没什么可避嫌的,天日昭昭,何须多言。”
说到这里,岳飞往前踏了一步,目光如电,直刺张俊的眉心。
“至于第三……若是殿下真的对防务不放心,觉得东宫不安全,岳飞愿卸甲解剑,只身入东宫,为殿下守夜站岗!哪怕是死,岳某也会死在殿下身前!”
说完,岳飞一甩袖袍,转身大步离去。
只留下张俊一个人坐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后化作一阵阴毒的狂喜。
“好……好啊!”
张俊看着岳飞的背影,咬牙切齿地笑了:“只身入东宫?岳鹏举,这可是你自己把把柄送上门的!”
……
东宫,暖阁。
太子赵谌听完万俟卨的汇报,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暖炉扔了。
“什么?!岳飞要进宫?还要给孤守夜?”
赵谌的声音都在颤抖,脸上写满了惊恐:“他……他想干什么?他是想借机刺王杀驾吗?万俟爱卿,你听听,这是人话吗?他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要跑到孤的寝宫来……他想干什么?!”
在被害妄想症晚期的赵谌眼里,岳飞的“忠诚”已经被扭曲成了最赤裸裸的威胁。
一个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杀神,要睡在你门口?
这谁顶得住?
“殿下圣明,一眼就看穿了岳飞的狼子野心。”
万俟卨适时地递上了一杯热茶,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他这是在恐吓殿下,言下之意是,这南京城的兵都在他手里,他想进东宫就进,想杀谁就杀谁。”
“反了……反了!”
赵谌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杀机毕露:“孤要杀了他!现在就下旨,让御营军把他抓起来!”
“殿下,不可。”
万俟卨按住了赵谌的手:“现在抓人,师出无名,反而会激起兵变,咱们要让他自绝于天下。”
“怎么做?”
万俟卨从袖中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
这不是令旨,甚至不是正式的令谕,它只是一份类似于“备忘录”的东西,纸张普通,用词模糊。
“殿下,请签了这份手谕。”
万俟卨指着文书上的字句:“内容很简单:‘近闻京畿不靖,恐有不测,准枢密院便宜行事,若遇紧急军情,可先行处置,事后补报。’”
赵谌看了看,皱眉道:“这有什么用?这不就是废话吗?”
“这就是给他挖的坑。”
万俟卨阴恻恻地笑了:“有了这份东西,我们就可以派人去给岳飞‘传口谕’了,就说……东宫已经被叛军包围,殿下命他火速调兵救驾!”
赵谌愣住了:“可是……这不是真的啊。”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岳飞怎么选。”
万俟卨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夹:“若是他调兵了,那就是无诏擅动兵马,意图逼宫,因为这份手谕里,只写了便宜行事,可没写让他调兵入城啊!到时候殿下只要不认账,这就是谋反的铁证!”
“若是他不调兵……”
万俟卨嘴角的笑容扩大,变得狰狞:“那等明日早朝,殿下就可以治他一个‘坐视储君危难而不救’的死罪!无论他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这是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利用文字游戏,利用信息差,利用岳飞的忠心,把他逼进一个必死的角落。
赵谌看着那份文书,眼中的恐惧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
他抓起朱笔,在那份模糊不清的文书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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